楚年现在租住的房子在五楼,而整栋楼一共有十五层,配有一时常发出垂死般吱呀声的电梯。每层有三户,布局不同。走廊左右尽头的房子是一百多平的三室一厅,走廊中间的则是七十多平的两室一厅。楚年租的是中间户,却是个三十平左右的一室一厅,这是为何呢?
因为房东王霞砌了堵墙,造了个门,愣是把一套房子给改造成了两个。
这还是楚年最近才注意到的。起先她只是发现了自家屋门跟隔壁隔得有点近,怎么看怎么别扭。后来她溜达遍了整栋楼,才发现就她家是这构造。再一敲那堵墙,嘭嘭地发出了三合板的声音,令楚年心里也跟着直嘭嘭。
好家伙,这玩意隔音吗?!
幸而被隔出来的那半边房子一直没人住,不然楚年连放个屁都得斟酌一下。当然,这老居民楼除了装修和基础设施都烂到令人不忍直视之外,还是有一个好处的,那就是地理位置不错。附近有公交车站台,周边商店也不少,所以入住率不低。楚年觉醒后观察过,每天早高峰时期,电梯经常满员,平时上下楼的人也不少。大致推算,整栋楼大概住进了百人左右。
房东王霞住在这栋楼的一楼。而除了王霞之外,楚年觉醒后,没跟这楼里的居民有过任何往来,因为她怕自己一句话说错了再跟那早餐店老板似的被重置。所以当她看见眼前这状若疯癫的女子时,也只是觉得她可怜,其余的,一无所知。
“你叫什么名字?”警察小哥记着笔录,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女子坐在桌旁,双手交叠着,指甲几乎抠进了手背里,低声说:“我叫……南瑶。”
南瑶啊,名字还怪好听的嘞。楚年往他们俩附近凑了凑,心里有点感慨自己的名字起得太敷衍。
警察小哥一抬头,本就较浅的瞳色因为灯光折射的缘故好像微微泛着幽光:“南瑶女士,你说你的丈夫要谋杀你,你有证据吗?“
南瑶身子一僵,用蚊子般粗细的声音回答道:“他……亲口对我说……”
“是吵架了吗?”警察小哥打断了她的话,“如果是寻常吵架拌嘴的话,我们无法受理。”
楚年一听这话顿时炸了毛,忍不住吐槽道:“警察叔叔,重点不该是她被家暴了吗?!”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南瑶,令她猛然抬起头来:“对,他一直在家暴我!他,他每天都要打我……”
“你有证据吗?”哪知这警察小哥又把话给绕了回去,“你有证据证明他家暴了你吗?”
南瑶顿时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嘶吼道:“证据?什么证据!为什么每次都要我出具证据,我满身的伤难道不是证据吗!”
楚年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看来这南瑶被家暴很久了,而且之前她应该也寻求过警方的帮助。
警察小哥放下了手中的笔,平静如初地对南瑶说道:“这位女士,您必须提供证据,证明您身上的伤是您的丈夫所造成的,否则我们不予立案。”
南瑶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般哭喊出声:“我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打成这副样子吧?你们救救我啊……”
警察小哥却丝毫没表露出丝毫的同情,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是,据我所知,您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我不得不怀疑您因为精神原因伤害了自己。”
咕咚一声,南瑶跌坐回椅子上,捂着脸魔怔般喃喃着:“怎么会呢……我疯了吗?我疯了啊……”
警察小哥叹息一声,一成不变的微笑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同情:“南小姐,您回去吧,记得按时服药。”
南瑶没有动弹,像是被抽干了灵魂般呆坐着。楚年于心不忍,小声提醒道:“可以去医院验伤……”
“楚小姐,您应该离开了。”警察小哥突然声音低沉地警告道,“不要过多打探别人的隐私。”
楚年心头顿时卷起无明业火,直勾勾地盯着警察小哥,一字一顿地说:“你真不像个警察。“
警察小哥那双好看的眸子似是缩动了一瞬,抬头望着楚年,没有作声。
楚年侧眸看着南瑶。南瑶此时的模样将落魄书写到了极致,邋遢的妆容,不合身的衣服,布满淤青的脸,还有手上正在渗血的伤口,任谁一看都会觉得她需要帮助。
可偏偏她处于这个秩序界限不明的世界。眼前的这个警察,只是披个警服的NPC,他根本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保护神”。而失去了保护神的世界,就像是一滩沼泽,既不会流动,又丧失了生机,一脚踏进去就会被死死扼住喉咙,在窒息中沉没。
那么作为“觉醒者”的楚年能做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南瑶的脑瓜顶上也没出现个任务图标的感叹号,令她摸不清这次相遇是开启了一段支线任务,还是无关紧要的路人剧情。
所以她只能艰涩地小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
南瑶默不作声,脑袋几乎垂到了桌面上,整个人干瘪了下去。
楚年也沉默地等了几分钟,南瑶突然站了起来,对警察小哥低声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然后落荒而逃。
这反应属实出乎了楚年的意料,眼见得南瑶一溜烟没了踪影,她心头冒出无数个念头,最为靠谱的则是——
这是NPC重置路径了?
“所以……”这时警察小哥突然问道,“警察是什么样子?”
楚年心头一颤,回首望向他时,莫名觉得他的眼里好像有了些许灵气,不再像是精致的绘画。
楚年迟疑了一阵,回答道:“真正的警察,只要一出现,就会让需要帮助的人觉得,不安和不公已经结束了。“
说完楚年扭头就去追南瑶,结果跑了大半天愣是没瞧见她的踪影,只得泄气地回了家。
然而她刚一回到家,就发现她家屋门大敞四开,里头的东西被扔到了走廊上。而她本就没几件衣服,穿得最多的一件连衣裙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更别提她的床单和枕头,上头还染了不知是酱油还是什么东西的污渍。
能有她家里钥匙的,不用想就是王霞。楚年看着满地的狼藉,花了大概三分钟就让心情平静如初,默默去了一楼,敲响了王霞的房门。
王霞开门的一瞬间,屋里飘出了浓重的蒜味,而桌上还摆着一盘饺子。见来者是楚年,她惊慌失措地想把屋门关上,却被楚年一脚给踹开了,连带着她险些坐在地上。
“你,你干嘛!”王霞惊慌地后退了几步,“信不信我再报警抓你啊!”
楚年默默望着她,见她生龙活虎,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不妥帖的地方,微笑着对她说了两句话:
“不好意思,之前我精神病复发了,吓到您了,以后我会约束好自己,给您赔个不是。”
以及,
“我屋门被撬了,丢了几万块钱,你有什么头绪吗?”
王霞一听这话立刻急眼了,大声辩解着:“你屋里哪有现金了!就几件破衣服,一床被褥……”
“哦。”楚年笑眯眯地盯着她,“真是你擅自把我的东西扔了一地啊。”
王霞不自然地拨了拨头发,把手上的面粉蹭在了发梢上:“我不租给你房子了!你这个精神病住在这就是安全隐患。”
楚年不急不躁地回道:“那不行,你必须租给我。”
王霞梗着脖子抬高了声音:“凭什么!”
楚年笑容更甚:“就凭精神病杀人不犯法。”
王霞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一瞬,不太自然地小声嘟囔:“法律……不是早就改了……你,你从哪儿听的……”
“警察告诉我的。”楚年对答如流,晃了晃手上的手机,“另外我录音了,你擅自开我房门,扔我东西,偷我的钱……”
“我没偷!”王霞急得跺脚,迅速扯散了头发,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哎呀有没有天理了,欺负孤老婆子了……”
楚年掏了掏耳朵,走近她,见她惊恐地手脚并用地往后撤,“和善”地说道:“你这破房子也没个监控。我要是一口咬死你偷我的钱,你就得进去坐牢。”
王霞瞳孔震颤,吊着嗓子刚要再嚎,突然被楚年打断了施法:“不过,是我对不住您在先,所以我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而且,我会继续租这套房子。毕竟你这个孤老婆子也不容易,我可以每个月多给你五十块钱的房租。”
王霞愣了愣,下意识地回道:“谢,谢谢……”
楚年欣慰地点点头,心想这人不是可以很有礼貌的吗!看来共建和谐社会需要一定的技巧。
眼见得王霞打地上爬了起来,趁着她还没回过神,楚年再接再厉地说道:“对了,王阿姨,我有件事得像您打听。”
王霞整个身子往后撤,有些畏惧地问道:“你能先出去吗?”
楚年敷衍地挪了挪脚步:“我想跟您打听一下一个叫南瑶的女人。我今天在警察局见到她了,她说她被丈夫家暴,我觉得大家都是邻居,应该互相帮助……”
“哎哟喂,她啊!”哪知王霞顿时来了精神,尖着嗓子以极其厌恶的语气说道,“拉倒吧!她这个人,不检点得很呢!被打也是活该!”
楚年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王霞不屑地哼了一声,也忘了眼前这疑似精神不稳定的人还站在她家里,白眼一翻说起了八卦:“就在前不久啊,咱三楼的一个小伙子看见南瑶在五金店后头那个小胡同里头,跟俩不三不四的男人卿卿我我。哎哟,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要脸了……”
楚年大吃一惊,心想那南瑶看上去也不太像是这样的人啊!紧忙追问:“真的假的?她不会是被小混混欺负……”
“不是!”王霞却笃定不疑地一拍巴掌,“当时那小伙子故意停留了一阵子,想帮南瑶,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南瑶从头到尾也没喊救命,也没挣扎,哟喂,这不是自愿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