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这说的哪跟哪啊,歪曲抹黑也不带这样的。
老将军……明明是李家二公子为其兄复仇,不得以才江边自刎。
什么坏账都赖他邱橦头上,这有失公允了也过头了吧!
江淮李家二公子新主即位,太史院那群人肯定要巴结,邱橦无奈,只能以这种方法聊以□□。
“……于景正一年,李氏二子李文梓起义攻进皇城之日,申屠橦突身染恶疾,暴病而亡。谥号为戾……”
邱橦不想往下看了,合上卷轴,丢在地上,仰头叹息。
没有哪位新国主即位,会让史官在史册上大笔一挥,说自己这个皇帝是别人白送的。史册写的多是新主如何挽救百姓于水火、歌颂一代盛世明君赞语……
“小不点”没见过他这般惆怅失意,张大黑黑的眼球眼巴巴盯着他。
五百年过去了,他还活着。而过往那些人,都死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曾经做过一个问心无愧的皇帝,对得起梅蜀国国民,这就够了。
邱橦复摊开卷轴,欲浏览一下梅蜀国这五百年间的大小事,顺着方才所略之处继续往下看,只见竹简底端,大批四字“不符史实”。
字迹干涸,墨色淡退,批文已有些年头了。
上清境撰写所用之墨,乃玄冥石研磨,字迹万年如新。
虽未在原文上作修改,邱橦见了,心中仍旧欢喜,嘴角不自觉上扬。
人间的书册自然由人编撰,神仙不会参与。藏书阁里的这些有关人间的纪事,应是从人间搬过来的。
写下此批文的,不是仙,又会是谁呢?
邱橦绞尽脑汁。
刹那间,耳边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距邱橦有一小段间隙。
藏书阁异常空旷,一点点细小微声在此都会放大。
邱橦轻手轻脚将卷轴放回书架之上。他是偷偷溜来此地的,让小仙给逮到那多没面子。
万一若向白秦告发,他一界凡人,在藏书阁鬼鬼祟祟,这里基本都是仙界的藏书,窃取仙界机密的罪过揽上身,界时说啥都没用了。
日后再来这里岂不是再无可能了。这样邱橦可不干,刚找到一个打法光阴的好去处,到手的鸭子飞了,坚决不可。
后排的书架略有矮小,邱橦蹑手蹑脚往前排高高的架子蹭去,架子高大,打掩护亦更方便。
邱橦透过书缝,眯眼看到一白衣小仙阔步在两侧书架间徘徊,像是在找什么。
小仙步子稳妥有力,负手踱步,不疾不迟。脸上无一丝为找不到而慌张错乱。
邱橦大气不敢出,担忧被他抓到,总有一种自我在做贼的错感。
“小仙子欸,快走吧耶!”邱橦心中默默念念有词,一直憋着胸口发慌。
小仙在此处多停留一分,自己就多一分被逮到的危险。邱橦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趴在肩上的“小不点”疑惑不解,触角摇来摇去。
他是怎么了?脑袋不清醒?用不用再往他的脸上喷点水?但他似乎不喜欢被渍一身水。
“小不点”忍住了喷水的念头,脑袋缩进龟壳中,呼呼睡起了大觉。
那位小仙子取走了一卷布轴,邱橦舒坦地吐了一口气,霎时一屁股瘫痪在地。
一直紧绷脑子里的那根弦,快要窒息了。
看来“做贼”这行当入职培训必不可少!这么一小会,邱橦要累趴了。
藏书阁邱橦无心再待了,窗外日头西斜,料想此时白秦亦该下课了,要速速离去,运气好的话还能陪白秦一同吃个晚膳。
邱橦精打着小如意算盘。尽管蔬食无味,只要白秦在,他不介意吃什么。
美人下饭,一大赏心乐事。
*
邱橦一边吹着轻快的口哨,回到了学斋。
学斋只有温言未归,一人在那里打扫。
邱橦小跑过去,笑嘻嘻道:“温言,白秦呢?”
温言见来的人是邱橦,面无好气,“目无尊卑,白秦的名讳是这么容易叫出口的?”
“看看,你自己不也直呼了吗?有何资格数落我。”邱橦一派纨绔子弟的做派,气的温言额头青筋突起。
邱橦道:“温言,不是我说你啊,气大伤身。”
温言道:“哼,那也轮不到你说。”
邱橦道:“我这是为你好,你这小仙怎么不识抬举啊!”
“谁不识抬举,谁不识抬举。”温言指掐一道凌波,直直向邱橦奔去。
邱橦身子一缩,绕着学斋乱跑一气,上窜下跳,桌椅板凳歪歪斜斜,温言方才打扫完,现下又凌乱不堪。
“小不点,白童童快、快来救我啊!”邱橦上气不接下气,那道凌波在身后紧追不舍。
陡然间,后方静了下来。
“小不点”正嚼的津津有味,它吞下了那道凌波。
温言厉声道:“哼,今天看在小玄武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你。”
他信步走至近邱橦,眼波冷峻,“你要干嘛,你要干嘛!”邱橦脚步一个劲往后退。
“来温言哥哥这里好不好啊?”声音如春风细雨般柔和。
“小不点”欢快地跃到了温言的手掌里,粉嫩的小舌头舔舐他的手心,水汪汪的大眼睛明快荡漾着笑意。
邱橦大吃一惊,温言跟变了个人一样,小不点对他亲昵的非比寻常。
这是怎么一回事?邱橦痴痴站在一边。
“境主日夜操劳,合欢请缨把小玄武带回了雪花境,每日亲自精心照料,期待着它破壳……”
温言对合欢境主真是一往情深,待“小不点”算是爱屋及乌了。
多一个人疼爱“小不点”,邱橦十分乐意。
学斋内狼藉一片,邱橦捡起簸箕扫帚,径自打扫起来。
温言道:“你放那吧,一会我来。”
“不用,你陪小不点玩吧,它挺喜欢你的。”
“你这人有时挺讨厌的,但……”
“但什么……”
“但还可以。”温言冷冷道。
邱橦卖力掀起桌椅,将其摆正,干起活来不像他的舌头那般油嘴滑舌招人嫌。温言见此,“你在人间以前操的是何业?”
邱橦笑问道:“我说我曾是人间的皇帝,你信吗?”
“皇帝哪有你这个没正经样子的。”
“我就是那个没正经的皇帝,嘿嘿。”
……
邱橦一滞,想起了老将军,皇宫里那个待他最好的人。若是重新投胎转世,他想去探访。
邱橦道:“温言,请教你一事,人死了会去哪里?”
“人死后气归于地,四肢百骸会逐渐腐朽。极少数能飞升为仙,如从世尊那里来的上善小子他前世为人,后世为仙。少之又少,沧海一粟。”温言对上善仙君满口不屑道。
品行恶劣不堪,在他看来上善仙君不配升为仙。在上清境兢兢业业修炼,上善那登徒子竟然直接飞升到了世尊身边。
正经修炼的仙竟要向一个飞升的仙屈身行礼,温言怨愤至极。
邱橦无奈笑了笑,即便活了五百年,他亦无能报答老将军的恩情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温言提议道:“我们回去吧!”
白秦走了,邱橦窘迫笑道:“那个……那个我不会腾云驾雾之术,还要劳烦……温言仙子……送我一程。”
早知现在有求于他,方才温言说什么都应顺着他说。
温言若是不同意,今夜怕是要露宿学斋了。邱橦倒也不是怕凑合,先前在人间睡觉安歇基本天天都在凑合。
不知为何,他想见白秦。
温言道:“境主下学就走了,今日所学颇为深奥,境主不厌其烦,反复讲解。费心竭力,你跟我走吧!”
陪白秦用膳的愿望落空了,邱橦咬紧嘴唇故作满不在意。
邱橦嬉皮笑脸道,“感谢温言仙子不计前嫌,那邱某人在此谢过喽。”
温言最讲礼数,现下此时不好得罪他。
云雾缭缭,温言腾云驾雾之术比上白秦,还差上一点,微有些小小的点颠簸。
同为仙可能察觉不到,没有哪位仙会花费大功夫在腾云之术上,腾云仅仅是一个代步工具。
肉眼不可见的差距,邱橦为人身,非常容易辨别出来,刚乘上疾云,头晕脑胀。
一直沉默不言,邱橦胃里难受,这和晕车有七八分像,他要找点话题,减轻颠簸之苦。
“温言仙子,你知道白秦境主平日所熏为何香?”
现下在温言的地盘上,邱橦得卖乖,特意加上白秦的尊称。若是一会触怒温言,再把他给从这云上丢下去,这位年轻小仙的性子惹不起。
“小不点”和温言关系好,若再来一个见死不救,小命彻底呜呼了。
人在屋檐走,哪能不低头。
温言道:“你说什么,境主从不焚香,稀奇古怪的气味易迷惑心神。上清境上下所有禁止熏香。”
“他的白衣上明明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远闻闻不到,必要贴身近闻,那是怎么回事?”
无小仙敢靠近境主之身,见面行礼,问话答话,永远都是在一丈之隔。
温言眸光一定,冷冷质问:“你怎会晓得?”
见他揪住不妨,无计之下,只能撒个小谎,道:“温言小仙,先别激动呵,就是一次倒茶不小心泼在了他腿上,换下的衣物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毛手毛脚。”温言怒哼了一声。
“你方才所言的香气,应是修炼之气,境主修炼醇厚,草木之精华附着其上,气息愈淡雅出尘。”
远处白袖飘飘,身形轻入鸟羽,未腾云驾雾,在白云之上径自疾飞。
邱橦指向远方,激动叫喊道:“看看,白秦来了,他来了。”
白秦境主四字抛到了不知何处,温言郁闷看向身边这个疯癫之人。同他斤斤计较,早晚得被气坏了。
邱橦在云上跳起招手,大喊道,“白秦,我在这边。”一时兴起,忽略了温言的腾云之术不稳。身子一个踉跄,头朝下摔下了云头。
一匹白绫骤出,仿佛一颗流星划过,圈圈转转束缚住邱橦腰间。旋即一转,稳稳当当落在了白秦的怀里。依偎在他肩上,邱橦错愕。
向下瞧去,白白的一大朵云彩在白秦靴下。
白秦何时过来的,上一眼见他还是在远处疾飞,四目相望,隐隐约约一股暖流在身上流淌。邱橦打破沉寂,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秦沉声道:“忙完才想起你还在学斋,我回来接你。”
“你忙完了应当歇息才是,我人缘好,你瞧温言不是送我回去了嘛?”邱橦似是忘了,方才说话措辞如何小心谨慎,讨好温言。
钟灵毓秀的香气萦绕于鼻尖,邱橦抬眸明朗笑道,“放我下来,温言还在呢!”
“他看不到。”白秦温和道,目光在邱橦面上游走,云翳白白厚厚,层层堆叠。
邱橦一愣。
自来上清境之后,每日和白秦朝夕相处,他待自己处处退让。不成器的匹夫一个,他身居高位,何故此番上心!
邱橦蓦然神色凝重,“白秦,你我以前就相识,对不对?”
白秦下颚微微动了动,心头一颤,不过一字未答。那段往昔,藏在一段梦魇里。
一场美梦,记不深刻。然若是一场破碎的噩梦,想忘却不是那么简单。
邱橦不逼迫白秦现在一定要叙出个所以然来,眉头弯弯道,“你何时闲下来,再讲与我听,可好?”
白秦纹丝未动,邱橦在他的眸光里读出了同意,在他怀里,淡淡一笑。
温言来了,呼唤之声震过云翳。
白秦不舍怀里抱着的人儿,邱橦一再恳求,终是将他放了下来。那道白绫重新系回白秦衣襟上。
云翳掉下了一块云彩,载着一白衣小仙,温言急迫问道:“境主,境主,没事吧!”
白秦淡淡道:“无碍,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