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玉牌坊前的那人，见上善仙君那边消停了，才正步上前，双手交握胸前行礼，虎头蛇尾的金丝袖飘飘于身前，眼球四下翻转。

毕恭毕敬道：“小生此番同上善前来，并非有意扰烦境主，只是……听从世尊吩咐久住上清境，上善无礼取闹，还望境主及各位仙子勿要见怪。”转而又向在场的每位行礼。

刚才干嘛去了？现在来装好人，上善仙君破骂半天，他无动于衷。邱橦起心眼里不待见这人。

白秦同邱橦一般，对此人无感，即便的他的礼数、行为言行挑不出半点毛病。

世尊开口，白秦若拒绝，还会再派人居此，反反复复，殚精竭虑不值得，“祀颜，打扫出一间客房，让二位住下。”

“等一下，我才不和他住呢！”上善仙君接言道，毫不顾及那人感受，“我要住的离他远一点。”

上善仙君小孩子脾气，直来直往，即使这样说话有伤大雅，结伴而来，当众说出对他不满。

别人见了闹笑话是小，伤了和那人同门的情谊是真，上善仙君才不理会这些，我行我素。

上善仙君前世一定是一个被父母保护很好的人，邱橦无父无母，眼底划过一丝羡慕，微微落寞，白秦轻易捕捉到了邱橦情绪变化。

“既然上善弟弟不想与我住一处，我另寻别所就是了。”那人不恼，一派温和，复向上清境在场的人俯身拱手，“不必大费周章，无涯有地睡即心满意足了。”

这样都能不生气，世尊派来的这位当真是修养极高，邱橦啧啧赞口，收回原来的一成偏见，人家或许和只是上善仙君不和，若方才管束他，上善仙君亦许不会听反而招来一身腥。

祀颜笑道：“上清境地方大，无涯仙君不必自贬，您是世尊亲派来的，我们理应招待周全。”

“无涯在此谢过仙子。”一身默默温和，不以身份自恃，比起那位何人都不再放在眼里的上善仙君，祀颜对这位无涯仙君好感度多上几分。

白秦一脸冷相，“让你们居于此处，世尊肯定有事，何事？”

无涯仙君眼珠左右扫扫旁人，白秦见了，眼神会意，“你们先退下。”未言一字。

祀颜和小仙童暂退身后，邱橦装疯卖傻，偏偏不退下，依旧站在他的身侧。白秦未开口说，他是不肯离开的。

无涯仙君目光瞟向白秦，又扫向邱橦，似在告诉白秦“那里还有一人未退下，不方便讲。”

白秦沉声道：“说吧，这里无外人。”

邱橦瞳仁一亮，白秦这是在拿他当什么来看待呢？祀颜是他的门徒，乃师徒之情。小仙童按照人间的说法，彼情谊既是师徒又是主仆。

心中的喜悦不可言说，硬要形容，那只能是快乐的如飞沙走石，翻山蹈海，天地间上下跳跃。

无涯仙君恭声道：“世尊派我……我们来……助您找出魔界杀害合欢境主的人。”话不成句，吞吞吐吐，方才自若的气量不见了。

初见白秦，他身上散发的冷气着实逼人，无形的压力环绕着无涯仙君。在九霄云巅练习了多次，本以为能不矜不伐，还是溃败不堪。

仅半句话，疏漏百出，合欢境主自刎还是为人所杀，至今不能下定论，世尊又怎敢轻言断定。白秦漠然道：“实话实说。”

无涯仙君俯身眼球四下翻滚，世尊叮咛只能告诉白秦一人，刚才确实撒了一个小谎。

邱橦见无涯仙君左右为难，他在这里给别人添了难处，“我还是退下吧！”

“不必。”

白秦道：“你无需顾左右而言它，直说即可。”

一旁的上善仙君见他这副憋憋屈屈的样子，属实难受，啐道：“磨磨唧唧，真费劲，我来。”

“世尊是让境主先放下讨伐魔界的事，四大仙境中现仅有上清境和玉潭境，魔界的力量具体如何不甚清楚，世尊吩咐您先去查找世间的罕见法器。”

白秦道：“我知道了。”是否听从，并未表明态度。

尊身边的人无论仙力强弱，统称一声“仙君”，以表其对万物统领“尊”的敬意。来上清境的上善仙君和无涯仙君仙法还不如祀颜，可祀颜却要唤一句“仙君”。

白秦和邱橦回到墨云轩时，月光已在此撒上了一层白霜。本就一径的白，再罩上华柔的白光，墨云轩远处观来如一颗硕大的珍珠，光华四海。

墨云轩似若刚下过一场新雨，四处墙角潮湿湿的。白秦侧眉瞧望肩上的小兽，睡的酣熟，温言道：“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

小龟兽登时睁大了眼，自知做错了事。它怕白秦责怪，所以才装睡，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白秦的眼眸。

邱橦站于一侧，观望着眼前。白秦一点也不冰冷，相反他有时无比温和，比如现在。

白秦抬手至肩处，小龟兽爬到他的手心里。

白秦瞧着邱橦道：“此乃玄武，非一般寻常的龟，在我还是冰晶未化成人形之时，它的母龟就在我身边守护。”

白秦不会妄言，只是眼前这个，既不高大也不威猛，趴在白秦手中，看起弱不禁风，邱橦试问道：“它母龟是你的守护神兽？”

小龟兽的大眼睛雪亮亮的，见邱橦不信，莫名心生一股委屈，白秦眼角弯弯，嘴角上挑。

邱橦入上清境以来，第一次见白秦笑。他笑起来如春风拂面，煞是美丽。

世人夸赞人美多用漂亮二字，漂亮二字按在白秦身上不妥，他笑起来必须用美丽形容。漂亮轻佻，美丽淳重。

白秦温和道：“你是人，无法术护身，以防不测，玄武你带在身边。”

邱橦接过了小龟兽，小龟兽在邱橦的手里蹦跳，刷的一下，恣意蹦到了邱橦眼皮前，摇晃着小脑袋，头上两个长长的触须耀耀甩动。

在邱橦身边，胆子大了起来，活泼好动的本性尽情释放，小龟兽很喜欢邱橦。

邱橦逗趣：“你小小一只却这样调皮，我就叫你‘小不点’。”

小不点撅嘴瞪眼瞧它，腮帮子鼓鼓囊囊，俨然装的全是不满。白秦在旁，不敢造次，只能这样。邱橦瞧着好笑，这小东西若是会说话，定然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嗯，我想想。”邱橦眼珠转了一圈，一顿，“有了，就叫‘白童童’。”

“小不点”高兴的上下摇晃小脑袋，前面的两只小龟脚手舞足蹈，笑得开心，嘴巴大敞，露出了粉粉的小舌头。

“你是白秦的守护神兽，随他姓白，我是邱橦，取一橦字谐音，幼童的童，合起来便是白童童。”邱橦做了一番解释，其实这番解释主要是给白秦听的，邱橦背地里还是更喜欢唤它小不点。

白秦神色淡然，双袖拂在身后，面无紧绷，多年没有如今夜一样心情舒畅了。

“小不点”脚丫轻点两下邱橦手心，倏然不见了。

邱橦低头左右寻找，一脸茫然瞅向白秦，心想“小不点白童童”跑哪去了。

白秦道：“它刚从来卵壳出来不久，好奇贪玩，它寻同类玩伴去了，你唤它一声，即刻可到你身边来。”

邱橦大喊，“白童童。”

骤然手心里一阵小漩涡，“小不点”正抬头向他咧嘴笑，邱橦放下心来，爽快道：“玩去吧，玩去吧！”

小龟兽抬脚手心轻点两下，陡然又不见了。

院子里只剩他和白秦两人，邱橦想起了方才心上的疑虑，“上清境不是很安全吗？‘小不点’我用不到，还是留在你身边吧。”

邱橦其实是惶恐，他担忧有一天，上清境亦会遭受如雪花境那样的浩劫，白秦身边多一只神兽，他的胜算就能多一分。

“未必，雪花境覆灭，我赶去之时带回来了许多雪花境的小仙安置在上清境，他们的来历无所查清，鱼龙混杂。”

白秦这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吗？邱橦暗暗窃喜。

“听祀颜说，那天你正在遭天谴？”不小心把祀颜供出来了，邱橦暗自懊悔，想收回话，已经晚了。

“我只是好奇，你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会遭天谴呢？”

白秦眼波流转，未答。甩袖进了寝居，留邱橦一人在原地。

邱橦不见怪，白秦未答自有他不想说的原因。

上清境的月亮比在人间见到的不知大上了多少倍，庭院深深，月华疏疏。

邱橦困意席卷，迎着月光回到小屋里。脱靴上榻，手一摸，五指间全是水，低头一看，被褥仿佛泡在了水里。

仰首瞅向屋顶，天空一轮白月周围飘逸着幽光，漏了一个大窟窿。

“小不点”白日里瓢泼的水柱差点掀了他的屋顶，现在他清楚白童童这个小东西有多能耐了。

墨云轩屋上铺的瓦片断然不是寻常瓦片，这里垒的一砖一瓦，结实非凡。

邱橦忍住怒意，“小不点”在外玩的正开心，召它回来骂它一顿，于心不忍，倒不如……

“白秦，我没地方住。”邱橦见白秦屋内灯盏未熄灭，在居外嚷道，一脚迈进了他的寝居。

寝居昏暗，一盏小火苗跳动，白秦正端坐在案前手持卷轴，邱橦不见外小跑到他身旁坐下。

白秦放下卷轴，不冷不热道：“所来何事？”

邱橦笑嘻嘻道：“屋顶漏了，被褥湿了，寻思在你这儿凑合一宿。”

白秦顿时心中了然，知是玄武闯下的祸患，并未多言片语。

“看什么呢？”邱橦趁机又往白秦身上凑近，顺手拿起桌上的卷轴念道。

“天地混沌初开，天地分离，阳清为天，阴浊为地，集天地万物精华，四境化生……”

邱橦扔下卷轴，丢在案上，“这有什么可看的，一点不好看！”

白秦拾起合上，放在案侧，轻言道：“此卷轴记载了万物起源。”

邱橦接受了二十多年的科学文化教育，自是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地球是宇宙大爆炸所意外产生的。

可那是从前，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无法用科学来解释。邱橦时常陷入思维混乱。

邱橦郑重道：“白秦，你是不是还在为世间罕见法器忧心？”

“要我说啊，那写法器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书是人用笔蘸墨写的，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整日看这玩意看不出什么，千万年都没现异象的法器，书中寥寥几字就能指明方位，怎可能。”

白秦未言，但也未作任何辩解，他在一直观望邱橦。

夜半已过，月牙弯成了一条小船。

邱橦嘻嘻笑道：“别看了别看了，我们去睡觉吧！”

“床在那里，你自己去睡。”

“白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容易猝死。”邱橦大声道。

“猝死何意？”

“猝死别名过劳死，你长得太过白白净净，那是苍白的白。”

邱橦软磨硬泡，白秦亦实在累了，道：“一张榻，两人如何睡？”

邱橦直言笑道：“挤挤凑合一宿呗。”

白秦冷冷沉着一张脸，“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