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淳华一怔:“什么?”
他自己都快给忙忘了,从前他还给纪昭亭定了门亲事。
经纪昭亭这么一说,他才陡然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对对对,你和裴家那小子还有婚约在身,我都险些给忘了,当时啊,还是镇国公夫妇亲自上门来求亲的……”
说到中途又止,纪淳华这才回过味儿来:“等等,你是说,要解除婚约?”
纪昭亭抱着盒子,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脚下的木板缝里:“是,是的爹。”
数息后。
预想之中的暴怒亦或是质问并没有到来,而是一声轻轻的疑惑:“嗯?是觉得那小子有什么不好吗?”
“是有那么一点,”这瞬间,纪昭亭脑子空白,她拼命地想要回忆出一点裴旻的错处,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无奈,她只好硬着头皮说,“他、他吧,他内力没我高。”
纪淳华仔细思忖一番,道:“这样岂不是更好?他若胜你一筹,我还怕他日后欺负你呢。”
“可是,可是……”纪昭亭只好接着往下掰扯,“他不禁打!”
说完这话,纪昭亭简直想要给自己一个大逼斗清醒一下,哪有这么离谱的理由啊!
可没想到,纪淳华忽地拔高了音调道:“他不禁打?昭亭你……还喜欢打人?”
眼见着是歪打正着了,纪昭亭赶紧顺杆往上爬道:“就是一种个人癖好嘛爹。”
纪昭亭:对不起原主,你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纪淳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类“小情趣”他自然也听闻过。
果不其然,他嘴角猛地抽了抽:“他不也是常年习武么,怎么会如此柔弱不堪?”
“纵然是常年习武,但没有乖乖挨打的天赋,还是够呛的。”纪昭亭一本正经瞎胡扯,“可我不打他的话,我心里就不痛快,堵得慌!我打他打得越狠,我心里就越舒服、越高兴!”
对不起了裴旻……只希望爹不要觉得她有什么字母癖好才好。
虽然这么听起来已经足够变态了。
纪淳华的神色简直是一刹变化八次,精彩极了。
良久,才听他干咳两声以缓解尴尬道:“咳咳,那什么,若你和裴家小子在那方面——我是说打人这种喜好上,不合适的话,那咱就换一个。”
这桩婚事,当年是草草定下的,纪淳华在行军打仗方面虽然雷厉风行,但在其他事情上却是个软耳根。
当初他架不住镇国公夫妇的盛情和三寸不烂之舌,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便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如今儿女们已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还巴不得呢。
“这桩婚事退就退了吧,你们俩小辈的事情就交给你们自己处理,”纪淳华转身就去书架上翻找当年的聘书,“哦对了,镇国公府那儿我就不去了,我禁不住他们在我耳边嗡嗡,我怕我又被说服了。”
“放心爹,就交给我吧!”没想到此事竟如此顺利,纪昭亭喜笑颜开,连忙上前一同帮纪淳华翻找聘书。
翻了半天,聘书倒是找到了,可是定亲信物却没有找到。
纪淳华无奈地摸了摸脸颊的胡茬,这等陈年旧事,他着实是想不起来了。
“这样,明儿我让知雪差人好好找找,然后给你送到西苑去。”
纪昭亭自然不急于一时,忙道:“没事没事,慢慢来!”
此事毕了,纪淳华端起杯盏往嘴里灌了口茶水解渴,又道:“今日我进宫述职,圣上专门夸赞了你一番,说是最近有个案子你办得很好。”
“我谢谢……”开口就卡壳了,纪昭亭险些一句“我谢谢圣上”就出口了,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她仔细想了想从前看的那些宫廷电视剧,模仿着里面的女演员的台词道:“臣多谢圣上称赞,日后定会更加尽心尽责,以报浩荡皇恩。”
纪淳华:“……”
这丫头吃错啥药了?在家里还穷讲规矩的。
次日一早,卢知雪便差人送了当年的定亲信物来,那是一枚贵重非常的可拆卸的鸳鸯纹饰玉连环,为表两相定亲之意,纪家执鸳环,裴家执鸯环。
本来,纪昭亭打算今日亲自去一趟佑圣司找裴旻,将聘书和玉连环一并还给他。
可清晨醒来时,纪昭亭便觉得身子不爽,腹部隐隐作痛,胸闷又头晕。
她还以为只是昨夜吹了些风,便没让越桃去请大夫,整个人窝在被褥里,脸色都苍白不少。
看来亲自去见裴旻是不行了,她还想着要教教裴旻该用什么理由让他父母死心。
无奈,纪昭亭强撑着精神,在床边草草地修书一封。
“越桃,”纪昭亭的唇色也是煞白的,叫人看了担心不已,“辛苦你差人将这封信和聘书、信物一并送去佑圣司,交给裴旻裴副特进。”
越桃赶忙答应,跨出房门安排去了。
她昏昏沉沉得紧,待越桃离去,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裴旻才刚到佑圣司不久,纪府的人就将东西送来了。
迎阳惊讶道:“听说昨日纪将军才回了阊都,纪副使竟然这么快就说服纪将军答应退婚了?”
“快点不是挺好么。”裴旻面无表情。
迎阳倒是惋惜,他还挺想纪昭亭做裴家少夫人,毕竟少年有为又漂亮温柔。
可惜少爷偏偏要退婚……
裴旻拆了纪昭亭的手写信,站在亮堂的窗边细细阅读。
信上说,若是一般的理由实在无法说服父母,就让裴旻说她不能生育,她亦不想耽搁裴旻,所以商议了退婚。
放在这个时代,此理由着实是有点震撼了,裴旻也看得瞪大双眼。
对方竟不惜诋毁自己的声名来履行退婚的约定。
裴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尤其是纪昭亭在信中写得轻描淡写,更让他觉得甚是愧疚。
“迎阳,回府去将放在我爹书房中的檀木方盒取来。”那里面装着聘书和鸯环。
正好今日镇国公夫妇皆不在府中。
迎阳一听,脸色犯难:“这……”
裴旻取下自己的玉佩扔过去:“若爹院中的侍从有疑,就说是我的亲令。”
迎阳无奈只得遵命回了趟镇国公府,取来木盒后,又跟着裴旻往将军府去。
裴旻和纪昭亭达成心里的想法一致,对于镇国公夫妇,那就是得先斩后奏,待生米煮成熟饭,他们是不接受退婚也不行了。
将军府。
至于裴旻为什么要亲自来送……
“我想当面向她道谢。”裴旻如此解释道。
迎阳偷偷撇撇嘴,少爷你这次的借口找得挺好。
西苑,越桃挽起薄薄的帷幕,轻声唤醒了纪昭亭:“娘子,裴家的二少爷来了,正在中堂等着。”
纪昭亭实在没力气,她缓缓支撑起上身道:“请他来西苑外吧。”
云儿听罢,赶忙去请了。
纪昭亭掀开被子想要起床,结果不掀不知道,一掀吓一跳,身下竟是一片血色。
那瞬间,纪昭亭脑子里闪过许多个可能性:中毒、绝症、修炼走火入魔……
然后她顿时明白过来,是自己的月事。
“娘子来癸水了,”越桃忙招呼香儿道,“快去取换洗的衣服和被褥来。”
香儿赶紧照做。
所以裴旻被请进西苑的时候,正好撞见香儿抱着一堆带血的衣物、褥子急匆匆地从房里跑出来,往浣洗房跑去。
他微微怔愣,下意识揣测道:纪昭亭……受伤了?!
她不是休沐么,又没有案子,怎么会受伤……
难道是多罗教的蓄意报复?还是另一群人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份关心有多急切。
裴旻先是着急地三两步冲进房中,而后又意识到自己的逾越,赶忙背过了身,尽管纪昭亭床前的帷幕挡得严严实实。
“你受伤了?还好吗?”裴旻的背影高大挺拔,他还专门卸了刀进西苑,双手没得什么可抓的,只好捏紧窄窄的袖口。
纪昭亭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勉力站在床榻边上和越桃一起换褥子。
她抓着被角的手一顿,显然是明白裴旻误会了。
“我没事,裴副特进!”她忙解释。
只是这解释不甚清楚,裴旻没明白,他蹙了蹙眉,唇瓣抿成薄线:“那方才的血迹怎么回事?”
他要是问这个,纪昭亭还真不好意思说了。
越桃看出自家娘子的难为情,忙朝着帷幕后那模糊的颀长身影道:“谢裴少爷关心,我家娘子并非受伤,只是女儿家的事情,不好言明,还望裴少爷见谅。”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裴旻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是绝世大笨蛋了。
几乎是越桃话音刚落的那刹那,裴旻那张神清骨秀的脸上便涌起害羞的薄红。
连带着耳朵也遭了殃。
裴旻一时脑子里也白了,局促地站了会儿,才开口道:“抱歉,我无意冒犯……东西我就放这儿了……此事多谢了,纪副使你好生休息一下。”
他从怀里摸出已经捂热了的玉连环和聘书放到桌上,逃也似地离开了西苑。
“多谢裴副特进关心!”纪昭亭从身旁的木窗将裴旻离开时的狼狈模样看了个仔细,她喊得越大声,裴旻就走得越快。
纪昭亭撩开帷幕走出来,小心收好了裴旻送来的聘书和信物。
越桃搀着她,打趣道:“娘子,我看裴少爷很是关心您呢。”
“是吗?”纪昭亭笑着反问,不置可否,重新躺回了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