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我也能这样唤你。”
云絮脸颊通红,皱了皱眉,他都没问自己愿不愿意呢。可转念一想,陛下这一路对她多有照拂,况且当初若不是他,父皇恐怕根本不会同意她出宫来,让她看到这么多美景,经历这么多事。若连称呼的事都要和他计较,岂不是太小气了?
云絮想通,轻轻点了点头,说:“那好吧~”
她怎么这样乖?萧凛移开视线,手指蜷起,喉结滚动了几番。
“陛下,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啊?”已经天光大亮,他们本就只有半天时间,陛下看起来还没有出门的意思,云絮生怕这宝贵的时间被他耽误了。
萧凛把那叠凌乱的信纸塞到云絮手中,道:“等我处理完这几册公文,你把这信理好。”刚只是随意拾起,顺序都是错乱的,不过这信他已大致扫过一遍,已无用处,只是为了给小公主找点事做。
“啊?”云絮手忙脚乱地抱着这叠纸,还有些犹豫。要给他按顺序理好,定要看信的内容,这帝王信件,她如何看得?
萧凛执起蘸着朱砂的羊毫笔,边在奏章上落下批注,边道:“放心,看了也不会灭你的口。”
得了萧凛的话,云絮这才没了顾虑,认真给他理信。只是看着看着,开始对这写信人好奇起来。
这应该是位手握重拳的祈国大臣,但通篇十几页内容,只有前几页在说正事,后面近十页,不是在变着法儿控诉陛下为何还不归朝,就是在抱怨如今他在朝中有多忙,且笔迹愈发凌乱,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到后面竟开始直呼帝王名讳了。
云絮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位大人和陛下关系一定很不一般。
她理好信纸,压在案上的镇纸下,偷偷看了眼正专注批阅奏章的萧凛。手下笔走游龙,面上波澜不惊,陛下处理起正事来整个人都散发着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冷峻气息,和往常在她面前的样子好不一样。
云絮轻轻往边上挪了挪,没有说话,也不敢再动,只静静地等着。她今日早早就起了,本来因为要出门的兴奋还没觉得困,可刚一静下来,直感觉困意上涌,不一会儿眼皮就重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
萧凛正顿笔,看着手下这簿奏章凝神沉思,忽然感觉胳膊一重。转头一看,绣着云龙纹的袖上,正压着小公主睡得正香的小脸。
娇嫩的脸颊被袖上的鸦青色面料衬得更加莹白透亮,一侧的腮肉挤得微微嘟起,卷翘的羽睫两把小扇一样覆下,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极了。
萧凛目光柔软,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任她靠着,神思回到手上的奏章,快速落笔。
待他处理完,云絮还在睡着。萧凛放松下来,抬手用笔杆戳了戳她光洁的脑门,轻轻唤了声“阿绵”,小公主睡得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萧凛双目含笑,看着她挺翘的小鼻头,指尖发痒,搓了搓手中的笔杆,把蘸着朱砂的羊毫笔凑了过去。
云絮终于悠悠转醒,脸颊在压着的布料上蹭了蹭,被上面突出的绣纹刺痛,坐起身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她见萧凛已经收了笔,看来公事已经处理完了,揉了揉眼睛,问:“陛下,可以走了吗?”
她眼睛中还带着初醒的迷茫,顶着一个点着朱砂的红鼻头,抬头看过来,跟一只雪白柔软的小兔子一样。萧凛忍笑,“嗯”了一声,站起身来,云絮连忙跟了上去。
走到内室门口,萧凛回身看了眼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兔子,带着笑意道:“我是进去换身常服,阿绵想跟着?”
“啊?”云絮有些窘迫地退后一步,催促道:“那我在这儿等着,你快点儿啊陛下。”
萧凛看着乖乖守在门口的小公主,这模样实在可爱透了。但若当真让她这样出去,恐怕回来小公主要和他闹脾气了。
“去洗把脸。”萧凛交代了一声,转身去了内室。
云絮有些莫名其妙,她出门前特地照了镜子,脸上好好的,来这一会儿功夫还脏了不成?她走出门去找守在外面的夕禾和暮川,见两人表情一顿,然后忍着笑带她往侧室走去。两人给她准备热水的功夫,云絮凑到镜前,看到鼻尖上那一抹红,脸颊瞬间鼓了起来。
待萧凛换好一身墨绿色云纹窄袖锦袍出来,就见站在院中刚清洗过的小公主回头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向殿门走去。
萧凛轻笑一声,脚步慢悠悠地跟着。
那朱砂沾在皮肤上,难清洗得很,侍女帮她擦了好久才下去,擦得她现在鼻头还泛红呢。陛下看着沉着威严的模样,怎么还会这么幼稚地捉弄她啊。想着,云絮的脚步越来越快,可走了一会儿,回头见他拉了好远,一点儿没有跟上的意思。
本就已经不早了,他这样不紧不慢的,要走到什么时候啊?云絮心急,又忍不住快步走回来,拽上萧凛的衣袖。“陛下,你走快点儿啊!”
*
这日街上当真是热闹。花簪的摊位一个接一个,各式鲜花都被做成了小巧的花簪模样,铺在一起缤纷一片,养眼极了,花茎处还缠着用来保鲜的湿纱布。摊贩们摆出了各类难题,既有字谜对诗,也有投掷射箭,要想获得心仪的发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哇~”云絮看着眼前这片花花绿绿,已经走不动道了,每个簪子都做得精致巧妙,爱花的小姑娘根本没办法抵抗,恨不得全都插到头上。
这个摊位是射击得簪,两文钱可以买五支箭,若是射中木架上标着号的木制小像,便能赢得对应的花簪。
“公子,得把小像击倒才算。”那摊主把弓箭递给面前这位仪表堂堂、衣着富贵的男子。
萧凛随意颠了颠手上的弓箭,看了眼正冲着一片花簪两眼冒光的云絮,像一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一样,笑了笑,问:“想要哪个?”小公主贪心得很真诚:“我哪个都想要~”
摊贩老板赔了个笑,又见两位穿着也不像本地人,说道:“这位姑娘,这花簪节的传统是公子为姑娘赢得发簪,要是姑娘接受了,那便只能戴这一支,意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不能再戴别的了。”
云絮瞥了眼萧凛手中的弓箭,又看了眼萧凛。他检查着箭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摊贩的话。
虽早就听过这花簪节的传统,云絮也并未放在心上,他们不过是出来玩儿的,陛下准头好,给她赢个发簪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被这摊贩这样直白地一说,云絮倒觉得不妥起来。
陛下是皇帝,怎么可能会跟她白首不相离?况且他们本也不是那种关系,更没想过要得对方的心。虽只是他国不信则无的传统,但陛下身份特殊,还是谨慎些好。
她握住萧凛手中的弓,拽了拽,说:“我要自己来~”萧凛却没放手,只挑眉问了句:“会射箭?”
那肯定是不会的,云絮看了眼不远处的木架,那些木像虽然小了些,但有不少呢,她多试几次总能射到一个吧?
想着,云絮又拽了拽那弓身,道:“我要试一试嘛~”萧凛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是小公主玩性上来了,左右这些箭头都是未开刃的,应不会伤到,便把弓箭递给了她。
这弓本就是为玩乐设计的,倒也轻便,云絮看萧凛简单地给她示意了一番,就架上一支箭,摆好姿势。
“咻”的一声,箭矢完美地穿过木架,落到了后面的草地。没关系的,还没上手嘛,云絮又架起第二支箭……第十支箭……二十支……三十支……
“夕禾,再买十支!”
小公主鼓着脸颊,一双乌眸中尽是不服输。而那小贩光捡箭就已经捡得满头大汗了。
摊位旁渐渐围了许多人,一开始是见小姑娘竟自己上场赢簪,又这样貌美,觉得新鲜。看热闹的人刚要调侃,想说这姑娘的男伴定是无能,可抬眼就见耐心守在姑娘身边的那高大俊朗、器宇不凡的男子,话还未说出口就噎了回去。
而凑过来的年轻男女中,那些姑娘的眼神也全都不自觉被那高大的身影吸引走了。她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不过随意往那边一站,身后却好似跟随着千军万马,万钧气魄具有实质一般,压迫感十足,让人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天生的王者。
只是那王者,正紧紧守着一位姑娘。侧颜线条冷峻凌厉,她们看不到此时他眼中如水般柔和。
云絮又试了几次,终于有一支箭碰到了其中一个木像,只可惜将将擦过,没有击倒。
“哎!”
旁边围观的人群不约而同遗憾地叹了一声。一直投入射箭的云絮才注意到这群人,回头一看,有些不自在地往萧凛身边躲了躲。
本是想任她高兴,再试下去也无妨,可这群人围上来,多少有些安全隐患,况且小棉花身娇体软的,明日胳膊该酸了。待云絮又架起箭,萧凛站到她身后,抬手扶着她执弓的手臂。云絮回头看他,萧凛俯身低头,下巴碰了碰她的发顶,说:“放箭。”
短箭迅速飞出,“哒”的一声,一个木像应声倒下。
围观了好一会儿的群众不禁爆发出欢呼声。这会儿云絮也顾不上被围观的害羞了,她兴奋地转身,拽着萧凛的衣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了那颗甜甜的小酒窝。
“我射中了,陛——呜~”
还没说完,就被萧凛抬手捏住了嘴。云絮才反应过来,他们隐藏身份出来,这周围这么多人,怎么能公然喊他陛下呢。她挣开萧凛的手,冲他眨了眨眼。
萧凛含笑看了她一眼,又抬眸看向还未散的人群,笑意瞬间冷凝,化成冰封利刃,看得人如至冰窖,浑身发寒,人们匆忙道了声“恭喜”,很快便散了。
云絮转身向那摊贩,眼睛亮晶晶地问:“我射中的木像是哪个花簪呀?”
可当看到那摊贩拿过来的花簪,云絮小脸立刻鼓了起来,眼睛也不亮了。而一旁的萧凛看到,却没忍住笑出声来。
不知是否是这摊主的恶趣味,在满是鲜花的摊子边角处,竟放了一朵小棉花做的簪子。白白胖胖的棉团分成三瓣,用深棕色的干叶托托着,倒是绵软可爱,可云絮想要的,明明是那些漂漂亮亮的鲜花簪。
“怎么会有棉花的呀?”云絮嘟囔着接过发簪拿在手里。
那摊主又赔了个笑,道:“姑娘,鲜花簪虽好,也只能戴一天,这棉花簪可是一直都能戴呢。况且这朵小棉花圆润饱满,长得漂亮,是我特地为今天留的。”
她才不想插一朵傻傻的棉花在头上呢,可毕竟是自己好不容易赢来的。云絮正犹豫着,手里的发簪被萧凛拿了过去。
他眼中的笑意似要漫出来,拿着发簪在云絮的发上比了比,插进了她的发髻,手指轻轻抚了抚这朵圆润的小棉花,果真如那摊主所说,漂亮极了。低头却见小公主的脸更鼓了,她有些气呼呼地说:“这样好傻,别人都有真花戴的。”
萧凛又笑了声,低头柔声道:“阿绵的这朵最漂亮。”云絮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又看向那铺满艳丽鲜花的摊子,有些不甘心地抬手想要摘下,却被萧凛握住手臂。
他笑意更甚,虽然语气依然温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坚决:“听话,就戴这个。”
云絮只得放下手,瞥了萧凛一眼,心想陛下今日好奇怪,怎么总是捉弄她,还一副开心得不行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