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朦胧薄雾笼罩在茫无涯际的碧绿原野,如轻纱般随风翻飞。
身着龙纹金甲的帝王于高处静立,一双深邃冷峻的眼眸望着远处隐于云雾的层层山峦,神色淡漠。第一缕耀眼的光线刺过微蒙的空气,落在那华贵威武的戎装之上,熠熠生辉。
“陛下,桑南国皇帝已送来投诚书。”
萧凛随手拿过副将跪地奉上的文书,无波无澜地翻看了几眼。“大军继续在此地驻扎,选两千精兵,随我到桑南都城。”说着,他转身越过副将,走向军营的位置。
“是!”
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在广袤的草原尽数铺洒。身形高大的帝王迎着那瑰丽辉煌的曙光,罩甲上的云龙纹金光流转,似是天神降临。
*
桑南皇宫。
“哎呀,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身着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少女看着不远处满地散落的箭矢,抱着胳膊嘟起小嘴。
几位宫女相视一笑,上前把地上的箭矢收起,其中一位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呀!瞧这支箭,离壶口就差一点儿了。”
云絮眼神瞟到那箭上,果然就落在瓶口一寸处。
“公主再用点儿力,应就能投进了。”另一位宫女道。
少女迟疑地咬了咬唇。“真的?”
宫女们赶忙点头附和。“好吧,那我再试几次~”云絮甩了甩发酸的手腕,又拿过一支箭矢,神色认真地看向那瓷壶。
日光轻柔,暖风拂过廊外那棵花繁叶茂的石樱树,淡樱色的细碎花瓣在空中翩翩飞舞,带起阵阵芳香。少女清甜灵动的笑闹声自廊下传来,仿佛莹润光滑的珠玉落入银盘。
桑南帝踩着一地花瓣,听着那无忧无虑的泠泠笑语,轻叹一声,眼中尽是无奈凄凉。
这些年无论外界如何飘摇,他都将这小公主护得严实,未让她沾染一丝风雪。可如今就要变天了,他这一国之君尚不知前路如何,惟愿他还有能力,护住这天真无虑的小公主。
“父皇!”云絮转头见到桑南帝,兴奋地提裙跑来,拉着他的袖子走入廊中,指着不远处那插着一支箭的瓷壶道:“那支是我投的!”
桑南帝回神,轻咳一声,恢复了往日在小公主面前的亲和,笑着摸摸她的头道:“阿绵又变厉害了。”云絮得了夸奖,扬起下巴笑得眉眼弯弯。
“父皇怎么过来啦?”云絮扶着他坐到廊下的青石凳上。桑南帝对上女儿那黑曜石般明澈干净的杏眸,顿了顿,道:“阿绵啊,过几天宫里要宴请祈国贵客,按道理,你身为公主也要出席。”
云絮一听,小脸立刻鼓了起来。“啊?父皇,我可不可以不去啊?有您和阿兄在还不够吗?”
以前有他国使臣来访,还能看些有意思的节目。可近几年来这类场合席上氛围愈发严肃紧张,动不动就争辩起来,且双方说的话似是都含着她参不透的弦外之音,听得人昏昏欲睡,实在是无趣。
桑南帝早已猜到一向坐不住的小女儿会抗拒,却故作犹豫地捏了捏胡子:“这……”
云絮抱上桑南帝的胳膊,脑袋在他肩膀蹭了蹭:“您就说公主身体抱恙,不便出席就好啦~好不好呀,父皇?”
桑南帝看着抱着他撒娇的云絮,笑叹一声,点了点她的眉心,道:“既要装病便装得像些,这些日子就在叠云宫别出来,听到没有?”云絮见父皇答应,赶忙乖乖点头。
*
三天之后,桑南国以最高礼节迎祈国国君入宫,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今时局动荡,掠伐吞并战争不断。桑南国虽还未困于战火,却也难以自全。
遥想当年,祈襄两大国相安无事,而包括桑南国在内的众小国来往密切,各方势力形成微妙的平衡,再有自祖辈定下的和平盟约,这天下倒也算海晏河清。
而几年前,襄国开始对周边几国发难,暴露了其残暴本性,肆意侵略,掀起血雨腥风,维系了几辈的平衡和安定被打破。两年前,祈国新皇登基,一改之前的温和做派,新皇萧凛御驾亲征,与襄国形成抗衡,而众小国也沦为两国相争的棋子。
近来襄国在北边被萧凛的人打得节节败退,目光转向了南边的桑南国。盟军已自身难保,就在桑南帝以为难逃厄运之际,萧凛率二十万大军南下,给了他一个免于战火的机会。
桑南帝看向上首那贵气与杀伐之气并存的年轻帝王,内心颇为复杂。
萧凛此人今年不过二十又三,却已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如今战场上襄国式微,且不少国家因畏惧襄国的残暴已主动向大祈投诚。萧凛统一各国是迟早的事,也当得上一句天下霸主。
这次祈军临境,算是给桑南国加了一道屏障。只是不知为了保全桑南百姓,这小了他整整两旬的年轻帝王会让他付出如何代价。
*
“公主,陛下说不让您出叠云宫的。”夕禾面色紧张地跟着走在前面的少女。云絮指了指不远处那棵榕槿树,道:“我就在那玩儿,不去别处。”
她已经在叠云宫闷了好些天没出门,实在是受不了。往常别国使臣在宫中宴请后都会住到同和馆去,这次怎么在宫里住了这么久还不走啊?云絮想着,攀着树枝而上。
这树已有些年岁了,盘根错节,茂密粗壮。树杈开得很低,四散开来,树冠如云。云絮从小就在这树上爬来爬去,熟练得很,且这里离叠云宫不远,应不会有人过来。宫女们没有阻拦,只静静在树下候着。
少女身姿轻盈,不一会儿就爬到高处。树枝粗壮,她站在上面扶着树干远望,只能看到繁花绿叶间交叠排列的那一道道宫墙。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出过宫门了。幼时贪玩,阿兄还会经常偷偷带她出去闲逛,每到岁暮也会随父皇去郊外祭拜先祖。可自她十岁起,不管怎么求,一向宠她的父皇兄长却再也不允她出宫。
叠云宫的书橱里摆满了各地的游记。桑南国虽然不大,但风景多样,钟灵毓秀,北边有一碧万顷的草原,南边有浩淼明净的湖泊。还有西蕃国飞沙扬砾的大漠,风槐国巍峨壮丽的雪山,祈国热闹非凡的都城……
如今她连宫门都出不去,不知还能否有机会,将这些景色一一看遍。
云絮看着眼前这座她生活了近十六年的皇宫,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她探索过。外面有草原,这里有奇花异草,外面有雪山湖泊,这里有假山水潭,除了大漠,这些景色在宫里也能看到不是吗?这样想着,眸中那点迷惘愁绪很快尽数消散。
暖风拂面,头顶树叶沙沙轻舞,鼻尖萦绕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云絮在粗枝上坐下,晃着双腿,悠然自在。
只是午后时光实在容易困乏,园内宁静闲逸,等风停驻,只余偶尔鸟啾虫鸣。很快困意上涌,云絮打了几个哈欠,有些撑不住,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枕着一只胳膊侧躺在粗大的树枝上,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今日穿了件淡粉色短襦长裙,团花纹云锦外罩着白色烟纱,随阵阵微风荡起轻盈的波纹,柔软娇俏。乌黑的细发半数披散在枝上,有几缕柔柔垂落,同珠纹纱发带一起随风飞舞。
两道秀眉翠羽柳叶一般,长密的羽睫带着弧度覆下,好似颤动的蝶翼。鼻尖挺翘,唇瓣饱满娇嫩,染着莹润光泽,如含露的花瓣。
午后阳光明媚,透过茂密的树冠,只剩下点点碎光,洒在少女衣裙,也洒在那白皙透亮的雪肌玉肤,让整个人好似被柔柔光晕笼罩。
不远处的宫道上,桑南国宰相霍鸣正躬身跟在萧凛身后,心乱如麻。各项条款已与祈国商讨多日,如今还未达成协议。这关乎着全国百姓的命运,究竟怎样才能让身前这位傲视苍穹的帝王满意呢?
霍鸣低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却不防前面的人突然停步,让他差点撞了上去。
不远处的粗枝繁叶间,睡着桑南国最尊贵美好的珍宝。那是被皇帝和太子宠爱着长大的璀璨明珠,是不无论文武百官,还是平民百姓,谁见了都会心生喜爱的小公主。
萧凛驻足,紧紧看着那道粉嫩的身影。心口的振动强烈有力,擂鼓般撞击在胸前绣着龙纹的护身软甲。他星目微张,眸色深沉,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驰骋在金鼓连天的战场他尚能从容不迫,天下唾手可得,已许久未有什么能在他心中激起涟漪。而此时树上甜睡的少女,轻轻柔柔,仿佛一团温融松软的小棉花,此时竟撼动了他那颗铜铸般的心。
他的呼吸不自觉放轻,似是怕惊扰到什么一般。少女玲珑美好的身影伏在虬曲的粗枝之上,那样纯粹无暇,美得毫无束缚,似仙灵精怪,也许一眨眼就会躲开凡人窥探,消失不见。
桑南国唯一的小公主,名唤云絮,因风寒未愈简居于寝殿。萧凛那双被战场浸得凌厉迫人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女睡得红润娇憨、不似有丝毫病气的脸颊,剑眉微微挑起,闪过一丝兴味。
此刻仿佛古树蕴灵,在枝头结出了鲜香甘冽的仙果。而树下的人间霸主,自幼就站在权力的顶端,受万人膜拜,历尽严酷淬炼,早已封心淡欲。无数人为得君心献上各式奇珍异果,从未得一眼,皆被帝王无情扫落在地,没掀起任何波澜。
可眼前这一颗……
一阵强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顶端细枝轻摆,落在少女身上的细碎日光也随风颤动起来。
这时一片叶子吹落,飘到云絮的发上,停留片刻,又抚过她娇嫩的脸颊,跟着风打了个旋儿,向萧凛的方向飘来。他一抬手,叶子轻轻落在他的掌心。
他把这片叶子夹在指尖,手指抚了抚,神色莫辨。
“仙姿玉色,真纯脱俗。”低沉冷峻的嗓音无甚起伏,好似只是在单纯地陈述事实,说完便转身离去。身后的霍鸣闻言一震,睁大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很开心被你看到>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