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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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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姑的船刚过龙淮岛的时,距离柳月婵重生,已有十二天。

这几日,太泽境北都城出了一桩怪事。

“你们听说了吗?我那三妹的姐夫的表哥,不是在府衙当值么,又瞧见了……红红一片,在那墙根底下,绕着走呢!”

“怪吓人的!”

“要我说,最近得把娃娃看紧些,官府面上说没事,但我男人,就在保婴堂附近那条街,亲眼看见晚上有修者施术呢!还有城南那几条街,都有官府的人过去!”

“……看清楚了,真是老鼠嫁女儿?”

“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都多少年了,那群小妖竟还敢来,哼!”那讨论的汉子重重锤了下桌,“上赶着找死!咱们北都城的人可不是吃素的。”

妖族虽开智难,但以人为食,人人得而诛之,又因着千年前太泽帝率领人间各地修者,斩下妖王亢金龙的头颅,大败妖族,太泽遗民与妖族,早已是血海深仇,每隔几十年,便有那残存的妖兽往太泽境跑,这类小妖能力不强,成群结队而来,往往不向修者下手,仅在民间杀戮,悍不畏死,只求太泽境一方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几年妖族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如今,竟连咱们北都城都敢来了,往日里,可没这种事。要我说,年年开什么仙界大典呢?将人召集着,把那些妖族赶尽杀绝才是正经事!”

“嘘,小点声。那都是修者们的事情,你作死啊……”

“咱们太泽,是后继无人……若是太泽帝在时,一呼百应,道门之首的位置,如何轮得到那小小的紫薇幻境!”

市井里议论声不绝。

柳月婵听了一耳朵,在市井嘈杂声中,提着酒壶,掏钱付了账,小跑着回保婴堂。

等到了保婴堂附近,敲开邻居的门,将那酒壶递给了门口的老嬷嬷,这看门的老嬷嬷轻轻摸了把柳月婵的头,塞给她两个铜板,“好孩子,我就好这一口,你还念着送来,辛苦了。”

“不辛苦,好些时日没见嬷嬷,我也想跟您说说话呢。”柳月婵眯眼听屋里传来的小儿哭喊声,“嬷嬷,可是主家添丁?好大的嗓门。”

守门的嬷嬷笑道:“是咱家冯大老爷,昨夜新得了个大胖孙子,可稀罕着呢!说来也奇怪,怎么这会儿哭的这么厉害了……”

略寒暄几句,老嬷嬷关了门。

柳月婵若有所思看着这冯家的围墙,顺着墙根略走几步,果然瞧见了几颗老鼠屎的痕迹,前几日修者来过后,保婴堂这条街的人便安心多了,老鼠嘛,本就到处都是,几颗屎也引不起什么注意。

冯家这孩子,柳月婵为了算他出生的时辰,已经三宿没有睡好。

昨晚上她隐约听见隔壁喊大夫的声音,可没听见孩子哭声,心中便有了个猜想。

今日借着打酒一探,果不其然。

冯家是这条街最神秘的一户人家,家门常年关着,去年刚搬来,神神秘秘,说是做生意,但只有男人在外走动,女主人家极少出门。

关着门,孩子的哭声一丝不露。

门一打开,那哭声震天的响。

这冯宅里头,只怕已经布好妖瘴了,可惜她手中尚无冰心莲可用,这般浓郁隐蔽的妖瘴,又有那么多小鼠妖故意抬花轿于城中乱人耳目,难怪北都城的修者没能查出这妖孽真正藏身所在。

柳月婵想着自己幼时在保婴堂,也正是这姓冯的人家生子后,保婴堂的孩子便陆陆续续得了怪病,脸色发青。若是按照重生前的时间推算,三日后,她就该因着铜钱快攒够了,于黄昏时分偷溜去书店看画册,顺便跟红莺娇吵一架。

待又一日,保婴堂的蝙蝠会咬她一口,妖气灌体,激发她灵台中的行云无定之象自主护体,被凌云宗大师兄柳如仪的探灵盘发现踪迹,前来找人,正好撞破一道煞气黑影从冯宅掳了柳月婵张嘴欲吞。

这已成气候的黑影,正是妖族有名的虚日鼠。

越是血脉强大的妖族,越难产下子嗣。妖鼠中,虚日鼠若想顺利降生脱胎换骨,需得有“老鼠嫁女儿”的仪式,选一户跟虚日鼠同时辰降生的人类婴孩,与猫为媒,花轿抬虚日幼鼠绕婴孩之家三日,待礼成,因着婴非女,嫁为虚,是为“骗天婚”,虚日鼠顷刻张口食婴,再食猫,腹生虚日妖珠,蜕骨转生,妖力大涨。

仪式一成,便可达修者金丹期修为,几乎能与各家道门长老一敌,十分棘手。

太泽境民众生死皆登记在册,若是哪家的孩子无端丢了命,顷刻便有人来查。可当初,这冯家的婴孩,一直没死,拖了整整七日,这才忽然没了气。重生前,大师兄便将这虚日鼠的狡猾,向她解释过,归根结底,那孩子其实早死了,只是被妖鼠借着频频飞来的蝙蝠,引了保婴堂孩子们的生气,续了冯家孩子被吃空的皮囊胎。

柳月婵看着墙根这些老鼠屎痕迹,陷入回忆。

当年大师兄为了保护她,将她救下后,没能及时追虚日妖鼠,妖鼠见北都城的修者渐多,也不敢久留,溜的极快,后来给凌云宗找了不少麻烦,一直到七十年后,才被她跟红莺娇、萧战天一起斩于琼崖谷中。

柳月婵迟迟没有引灵,就是顾虑这妖鼠。

老鼠看粮仓,还有个监守自盗的说法,她这就在隔壁,无爹无娘,空怀灵象宝山的孤儿,纵有修行法诀在心,但一无法器,二无修为激增至金丹的办法,三无叫官府信服的年岁跟能力,稍有不慎,被这群妖鼠察觉,只怕当晚便成了一桌好菜。

如今十二日过去,柳月婵虽未引灵,却借着闲聊闲逛,帮邻居跑腿洒扫的功夫,在街头巷尾布了个大阵,又封住了保婴堂众人“足阳”脉,使得近日频频飞来的蝙蝠小妖难以迅速吸取孩子们的阳气,只待红莺娇带着她背后那些魔教护法来,便可乘机引灵开阵将冯家的虚日妖鼠困住,若红莺娇来不了,大师兄也快到了。

妖鼠想破阵而出,妖瘴便再难遮掩。

此处毕竟是北都城,很快就会有巡逻的士兵跟修者赶来斩妖。

那么……

红莺娇会来吗?

柳月婵垂眸,忽地将手中的两枚铜币朝天空一抛,铜币在黄昏的光芒下,泛着浅浅的红光……

三日后。

“这是押金,收好咯~~老先生,小道友,下次还坐我娘的船哦!”红莺娇抓了两个铜钱塞给下船的爷孙。等这一老一少走远了,冲着自家亲娘贼贼一笑,“娘,你也真是的,怎么可以随便就想着给人免船钱呢,送上门的钱,一分一厘都不要错过!”

“还不是因为你!”红姑轻轻捏了捏红莺娇的小耳朵,“可收敛些,这一路竟听你胡扯,我怎么不知道龙淮岛还有什么沉船的事情?还什么龙淮岛两面三刀的那些事,龙淮岛岛主的风流韵事,编,再编几个娘听听!”

“反正我讨厌龙淮岛的人!”红莺娇笑眯眯一撇嘴,“娘,以后咱们家的船,可不能载龙淮岛的人!”

“龙淮岛都多少年没出来人了,你这丫头,见过几个?上哪儿载人啊。”红姑摆摆手,船已停稳,她知道自家闺女身边多的是人暗中护着,也不担心,扔了个钱袋子,就让红莺娇自己玩去,“行了,别搁这儿捣乱,自己去玩吧……咱们到了。”

“伙计们!卸货!”

红姑招呼伙计卸货,一时忙碌起来,红莺娇从船上跳至码头,跑过码头前方石碑上大大的“太泽”二字,被人群中卖花的叫卖声吸引了注意,喊住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拿出花篮里最大最红的那朵往头上一别,“这花鲜亮,我来一朵。”

付了钱,红莺娇走到边上石台,看水影里自己簪花的模样。

她素来爱俏,更爱簪花。

越瞧自己越好看,红莺娇心里美滋滋的。离开西南境,她身上的黑衣也换过了,此时穿的正是红姑买的民间花衣裳,好看的很,无论谁见了,一眼望去,都知道红莺娇是个生在福窝窝,金尊玉贵的娇小姐。

“原来三百年钱的太泽,这么热闹啊。”几百年后的太泽境,可没这么太平,红莺娇幼年的事情记不大清了,她心宽,满心满眼的玩,记不住多少事,等成年再来太泽,又正值太泽帝君于魍都秘境中身陨,妖族频频来犯,太泽民间惶恐不安,街巷里,都没几个人出来闲逛,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萧战天继位太泽帝君。

今个再看。

码头人来人往不说,走过一条街,入目竟满满都是人!

那些呼卖贩物的人,高唱入声,领抹玩具,细画绢扇,诸般果子及四时景物,凡有客人过,吆喝声一句接着一句,“唉,客官别走啊,不问要与不要,您尝尝,您尝个先……顶好吃的糖灌莲藕嘞!”

“看一看,瞧一瞧,青龙弯月刀,牧原大师亲手打造,宝刀屠妖,威风凛凛!豁!好锋利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又听“哐当”一声,锣敲鼓面。

有那搭了小戏台的,长袖一甩,边卖边唱,“一本多愁多绪多情话,教您听一折风流浪子煞~春风楼新话本《多情浪子》明日开售,还请诸位赏脸一品!”

人稠物穰,真个好热闹。

红莺娇买了一包糖灌莲藕,一边走一边闲逛,因着年岁小,衣着华贵,还被官府巡逻的人叫住问了几句,怕她走丢了,红莺娇对此,只下巴一扬,一个响指从指间打出个火苗,傲气十足道:“我家的护卫都在后头跟着呢,不要紧,谁敢动我,叫他有胆来,没命回!”

见她是个小修者,这般嚣张,巡逻的人便不再拦着,几个尾随红莺娇一路的混子也各自散去。

红莺娇逛了半天,拐过弯,忽地瞧见一处店铺,比起热热闹闹花样百变的同行,这店可显得太文雅了些,扑了竹帘遮光,门口摆了梅兰竹菊的造景,还另外隔开一个小铺子在旁,架子正中摆的是——《六柿女童子》

红莺娇抬脚往店方向走,寻思这家铺子,十足不愁客的样子,兴许能让她将《六柿女童子》刊印的几个版本买全收藏。

店里的伙计见了红莺娇,只往她身上一扫,视线落眼出一瞧,立时眉开眼笑迎了过来,“这位小客官,可是想买《六柿女童子》的画册?咱们店新到了一批货,您瞧瞧……”

红莺娇看了眼店伙计拿下的最新版,道:“这本我有了,有没有前头印的版本,我想把《六柿女童子》刊印过的几版全买了。你这可齐全?”

“齐!齐!”店伙计忙不迭应下,“您稍坐,小的去取。”

店伙计搬来软凳给红莺娇坐下,跑去后头拿画册,红莺娇随手从架子上抽了一本画册低头看,看着看着,忽然感觉店里来了人,她也没抬头,毕竟人来客往的,也不关红莺娇的事。

只是这来人,竟也不出声,反而慢慢走到了红莺娇身后,红莺娇心警惕,正要回头瞪人,却听身后传来一道软软的女声……

“你在看最新的《六柿女童子》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不能!”红莺娇猛然将画册合上,转头,眉一竖眼一瞪,“架子上那么多你不会自己拿啊,挡我光了,让……唉?!”

“柳月婵!”

“……”

斜阳挂庭树,有蝉鸣树巅,十分聒噪。

柳月婵这两日,吃过午饭就来书店蹲人,无它,实在是时间久远,虽然记得约莫就这两天红莺娇便要来,可实在记不清黄昏什么时辰见的面。

举着大蒲扇等了半响,树荫底下有风,倒也不算热,只是听蝉鸣声震耳,略微烦躁。

好不容易瞧见红莺娇顶着半个脑袋大的红花进了书店,柳月婵轻呼一口气,确认就是红莺娇本人,抬脚往店里走,话刚开头呢,那想着一雪前耻,无论如何这次要吵赢的势头在红莺娇回头后,就彻底飞没了影。

这眼睛瞪的老大,一脸震惊,嘴巴都能塞个鸡蛋,十足夸张傻气,一脸不可置信的“柳月婵!”三个字从红莺娇嘴里说出来,柳月婵不用再问,都知道红莺娇也重生了。

这时候的她,名为月牙,可不是凌云宗的柳月婵。

真糟糕,这是最坏的情形。

柳月婵本想着红莺娇万一没重生呢,毕竟已三百多岁的红莺娇,即便再幼稚,也不会如此童趣跑书店买画册吧,只要出现在书店,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方便她行事了。

如今红莺娇跟她一样带着从前的记忆,摆在眼前的就只有两条路,一,相认,二,坚决不认。

红莺娇震惊完心里有些高兴,几步上前抓住柳月婵的肩,脱口而出:“天啊,柳月婵,原来你在这!你还在!”

“你居然有这么矮,穿的这么丑的时候!这是什么……哇,你这衣服上居然有补丁!身上这什么味?”红莺娇鼻尖耸动,“闻着有点像咸鱼?酸臭酸臭的!”

“……“柳月婵额头青筋微跳。

她瞬间决定不与红莺娇相认。

且不说,依着红莺娇的性子,若是知道她也重生了,定会不依不饶问个来龙去脉,这一解释,红莺娇必然知道她也跳进了魉都之门,或许会心生感激,但嘴里肯定没几句好话,说不得,不对,是一定会抓住大肆嘲笑说她傻的机会。

再则,她重生这一遭,已经想好了。

要振兴宗门,再不跟萧战天和红莺娇纠缠。

嗯。

没错。

如此甚好。

就当不认识。

柳月婵后退一步,想着那天打春牛遇见的几个小孩,右手十分嫌弃地扒拉开红莺娇凑近嗅闻的鼻子,左手扯红莺娇抓在她肩头的手,皱着眉软软道:“听、听不懂……不让看就不让嘛,你抓我干嘛,快放开我!”

红莺娇一愣,“啊……你、你不认识我?”

“你怎么欺负人啊,我又没见过你!”

“对噢,你不认识我……”红莺娇忽然有些难受。

红莺娇揪的太紧,柳月婵扯了半天没把她的手扒拉下来,不得不再次于内心感叹红莺娇这身怪力,此时若她修为尚在,踏月清波步下,红莺娇可休想近她的身……

“你是谁?”柳月婵垂眸问。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红莺娇:柳月婵!

柳月婵:勿cue,不认识。

红莺娇:你怎么又不理人!

柳月婵:勿cue,听不见。

红莺娇:你怎么不跟我打架!

柳月婵:勿cue,奥斯卡和平颁奖典礼中。

红莺娇:叽里咕噜噼里啪啦!巴咔巴咔!哟哟哟!

柳月婵:看刺!

PS:“一本多愁多绪多情话,教您听一遍风流浪子煞”改自元代·杨立斋《【般涉调】哨遍_张五牛、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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