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红莺娇含糊着,心思电转,忽将抓在柳月婵肩膀上的手松开,一双漂亮的凤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坏主意,竟有几分激动,“我是来买画册的人,我们的确不认识。那个,小妹妹,你……”
红莺娇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笑的很甜,她将手上的画册往柳月婵眼前晃了晃,“你想看画册啊,来来来,我们打个商量,你喊我一声姑奶奶,这本画册我送你!”
又来了。
幼稚。
柳月婵垂着眼想,心底一声冷笑。
她见红莺娇脸颊红润,乐的酒窝都露出来的兴奋样,生出几分捉弄之心,便故意多看了两眼红莺娇递来的画册,犹豫着张开嘴,迟疑两秒,然后在红莺娇期待的目光中,眼神闪烁着移开看向画册的目光,缓缓吐出三个字:“我不要。”
红莺娇急了,“啊!为什么!”
“你……”柳月婵拖长语调,怯怯看她一眼,“你是不是骗我呀?”
“我不骗你,就叫一声!”红莺娇一听柳月婵的话,以为柳月婵当真动心了,为了打消柳月婵的顾虑,连忙把画册往柳月婵怀里塞,“画册你先拿着,动动嘴就有了,好多啊,只要动动嘴!”
红莺娇听红姑说过“一箭之恩”的事情,重生前,红莺娇幼年隔着几个凌云宗的弟子远远见过柳月婵一面。
但那时候的柳月婵已经换上了凌云宗内门弟子的白衫,安安静静站在人群里,小脸绷的紧紧的,瞧着就是个闷葫芦,她哪有兴趣搭话。
等成年后再见,柳月婵常年一副清冷孤傲的样子,更不会像今个这样怯怯如兔子,小心翼翼怕她骗人。
红莺娇可没见过柳月婵这样!
一想到柳月婵以后可能会为着小时候叫她姑奶奶露出后悔羞恼的神色,红莺娇越想越高兴。
柳月婵看红莺娇后头的店小二捧着个托盘回来了,便提高了声调对红莺娇道:“这本画册,真的送给我吗?”
“真的!”
红莺娇话音刚落,柳月婵就冲着她轻轻笑了下,一双杏眼眼波流转,恍惚三百年岁月悠悠而过,没有漫天的白色摩尼花,面前站着的,还是那个红莺娇熟悉的人,熟悉的眉眼。
柳月婵不知道红莺娇发了什么愣,但此时正好,她后退几步,捏住怀里的画册,抬眸朝着红莺娇身后扬了扬手里的画册,然后……转身撒开腿,往书店门外冲了出去!
“柳……”红莺娇原地呆住。
红莺娇朝着柳月婵刚刚抬高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店小二讨好的笑容。
“她跑了?”红莺娇不可置信,满眼震动,忍不住指着柳月婵跑远的身影问身后的店小二。
什么情况,柳月婵在做什么?
目下无尘,清冷孤傲的柳月婵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虽说追肯定追得上,她也知道柳月婵并不像表现的那么清冷,但是……
柳月婵,那可是柳月婵!
店小二有些不解,讨好地笑笑,“小客官真是大方,那丫头来咱们店里晃悠,一直想买画册呢。”
“你以为我送她画册了?”
“……不、不是吗?”
红莺娇一口气憋上头。
在店小二迷惑的目光中,红莺娇咬牙切齿地引灵到自己小指的铃铛戒上,举起手晃了晃对着虚空轻轻说了一句话,“哈桑,跟上她。”
说完这句话,红莺娇对店小二捧上来的一摞摞画册也没兴趣了,直接问了价钱,从钱袋子里数出银两抛去,手一挥,将托盘上成套的画册全部收进了自己的芥子戒后,便迈开小短腿追了上去。
黄昏的柔光,温柔的洒在墙角一串串金黄色的小花上,不知哪户人家里的樱桃也开了花,柳月婵从底下跑过,带动横斜出墙外的几片花瓣打着旋落地。
这时节最宜吃萝卜,柳月婵刚跑过一条街,已经远远闻到了保婴堂里传来的炖萝卜味。
保婴堂的厨子没啥大能耐,唯有咸鱼跟萝卜算得上拿手好菜,隔几天便炖上一大锅,便当是时鲜了,再一人分半条小鱼解解馋,蔡大娘出于对预备“童养媳”的偏爱,中午还多塞了柳月婵两口,红莺娇闻出的那份酸臭也正由此来。
柳月婵一想到红莺娇那惊讶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自打成为凌云宗的弟子后,柳月婵对自己的要求很严,修行阵法、行走坐卧皆要做到最好,保婴堂原先个不漱口不洗发之类的习惯,师娘早教她改了,柳月婵曾以为自己对保婴堂并无多少留念,可重生回这个时期,才发现自己,竟也是怀念的。
那被硬塞进嘴里的咸鱼干,滋味平平,但十分酥脆。
北都城靠海,虽是春时节,但说句常年炎热也不为过,凌云峰上,四周百里成冰,千里飘雪,朔风长林,柳月婵其实不大适应凌云宗的气候,她在北都城长到六岁,早就习惯了常年温热,头一年还稀罕着凌云峰的雪,没多久就因着年幼修为不深,时常冷地皱眉哆嗦。
她不爱说话,仅跟几个内门弟子还有萧战天的关系不错。初时在外行走,更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堕了师门的威名,为人处事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难以接近。久而久之,也不知怎的,那清冷孤傲的名声就传了出去。
若不是因为萧战天,想来她在二十岁那年,当择无情道,闭关苦修,直至揉花碎玉诀大成。
柳月婵一边跑,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快跑到保婴堂附近时,身后终于传来了追赶的脚步声,柳月婵放慢脚步,下一刻,就被抓住胳膊,往后一拉……
柳月婵回头。
红莺娇瞪视。
“你怎么能这样,都没喊我姑奶奶就把画册抢走了!”
“哦,那……还你。”
柳月婵跑的有些累,喘着气将手里抓着的书递给红莺娇,心想:红莺娇追的还挺慢的,这个时候的红莺娇,身为魔教圣女,恐怕早就引灵入道了,怎么还跑的没凡人快?
是因为圆润吗?
柳月婵没忍住又看了眼红莺娇肉嘟嘟的双颊。
不光是红莺娇看这个时候的柳月婵感到新奇,柳月婵心里也是同样的感觉,她是真没想到,这个年纪的红莺娇,竟养的这么……圆润。
两百多年前,两女见面时,都已经成年。
一个清冷窈窕,一个妩媚动人。
如今嘛。
一个面白肌瘦,一个憨态肥圆。
想起红莺娇说她矮的话,柳月婵真想敲开红莺娇的脑子看一看,以五十步笑百步,实在不懂红莺娇总在这些小事情上高兴什么。
“还什么!我不要!”红莺娇拍开柳月婵递回来的画册,清了清喉咙,忽然觉得必须给面前的小孩一个教训才行,但看着这张依稀能看出是柳月婵的脸,又有种莫名的别扭,“这就不是还不还的事儿!柳……”
“啊呀!你……你不能这样!我说我送给你,是有条件的,你得叫我声姑奶奶!你不叫就拿走了,这是抢!抢你懂吗?”
“不懂。”
“抢就是偷!”
柳月婵怎么能偷东西呢!
“偷东西……不好。”
红莺娇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有股子火,忍不住吼她:“反正你不能这样,你……”
柳月婵懒得听她叨叨,只垂下眼怯怯道:“你不是说要送我吗?”
一顿,“不送就不送嘛,还你就是。”
“你怎么听不懂啊,就是,我说送你,是有条件的,你得先叫我姑奶奶,我才会送你。你不叫,我就不会送。”
“哦哦。”
“快叫姑奶奶!”
“画册我不要了。”
“……你怎么耍赖呢!”
红莺娇憋着气,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往柳月婵身上扫。
这熟悉的感觉,柳月婵该不会也重生了吧?
可是……不可能吧。
柳月婵将手中画册往红莺娇怀里一抛,也不管她接不接,只道:“反正我还给你啦……放手!”
若是平日里,话不投机就该打上一场,可看着面前一脸迷惑懵懂的柳月婵,红莺娇想着自己比对方大了三百多岁,心里的火刚蹿个苗,怎么也壮大不起来,何况若柳月婵重生了,也不会做抢书的事情……
红莺娇已经几百年没跟小孩打交道了,搞不明白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是跟面前这个一样。
怪恼人的。
抓着柳月婵的胳膊,红莺娇忍不住问她,“算了,你如今叫什么?住哪儿啊?”
怎么穿的这么破?
瘦得像根柳条,跑几步就喘?
柳月婵不说话,只是挣扎。
“说话啊!”
“……”
僵持片刻,红莺娇越是得不到柳月婵的回答,越是不肯罢休。
柳月婵被她抓的不耐烦,想着也差不多了,右脚猛地冲着红莺娇的左脚重重一踩,在红莺娇“嘶”的倒吸气中,挥舞挣扎乱甩的手,往红莺娇胳膊上的穴道打了下,红莺娇手臂一阵酥麻,手上的力道就松了。
柳月婵脱开身,立刻继续往前跑。
红莺娇疼的单脚跳,心道果然是柳月婵,年纪小,瞧着柔柔弱弱又如何,下手还是这么利落。于是再不客气,十个指头飞快结印,“画地为牢,去!”
红莺娇此时的身体年龄还是太小,灵力也十分匮乏,掐个稍微复杂的五行诀就有点泛虚,好在有这一点灵气波动也足够柳月婵使用。
柳月婵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忽然变的柔软,还挺高兴的,没想到红莺娇这个时候就能掐五行诀,比她预想的更方便。借着跌落在地的势头,柳月婵将藏在袖侧的绣花针捻住,划破手腕,拿怀里作为阵眼的柏木根沾了血往地面扔。
人刚跌落在地,手掌挨着泥土,在红莺娇的灵气波动中,借灵引灵,瞬间所有摆放在街巷保婴堂的柏树叶子石子微微颤动,“困妖”阵已结好,发觉灵气波动的冯宅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鼠类原就比一般妖族警惕,察觉到灵气的波动,立时便有不少蝙蝠从冯家跟保婴堂飞出,哐当撞在阵法结界上。
红莺娇小指头上的铃铛哗哗作响,一道黑色的虚影忽然在红莺娇身后浮现,正是暗中守卫红莺娇的魔教中人,此女黑纱笼罩全身,看不清面目,正是魔教护法之一的哈桑,不等红莺娇询问,哈桑已上前一步,将红莺娇护在身后,
“妖。”哈桑的嗓音有些古怪,似乎久不说话,略显嘶哑干涩。
红莺娇抬眼看四周忽然出现的蝙蝠,赶忙将手中的五行诀撤了,见有几只蝙蝠冲着跌落在地上的柳月婵飞去,推开哈桑挡在面前的身影,从芥子戒中召出自己的长槊掷了过去……
冯宅里一股煞气黑影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