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范赫电话的时候范静已经安然进组开始拍摄了。
吕导要求严格,组内钻研氛围浓厚,饶是投资方举荐进来的小鲜肉都得老老实实琢磨剧本,范静就更不敢松懈了。
她算是单干的“个体户”,没有助理经纪人,这会儿刚结束一天的戏份正收拾自己那堆行李呢。
别的都没什么,随便塞塞,主要是粉丝信件。
说真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粉丝追到影视基地探班。
——应该是前几部戏死得花样百出的小配角小小地吸了点粉,挺让人高兴的。
嗯对,范静提醒自己,晚点得把粉丝提的社交账号注册了,叫什么软件来着?
蛛网?
尽管不是货真价实古代人,因为时代局限以及世界的不同,范静对这边的各种新潮仍还在摸索中。
她记得自己“出生地”世界那边通用的是“围脖”APP?
“姐!你到底有没有见过贺羚啊?”
范赫的咋咋呼呼唤回了劳苦打工人逐渐飘飞的思绪。
“嗯?”
贺羚?
哦,范赫的偶像。
范静实话实说:“没见过。”
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一点不会体谅人,越发怀念从前做女将军时知冷知热的贴心男宠了。
“真的假的?”范赫明显不大相信。
这妮子刚好有同学是范静半个路人粉,课间时偷摸刷视频被她看见了。
这下可不得了。
一听自己姐姐成了“大明星”,范赫那叫一个抓心挠肝、心痒难捱,这不,下了课就借人手机来夺命call了。
也不管就这么随便把联系方式泄露出去范静会不会有麻烦。
悔恨啊,早知道把这部曾属于范赫的手机里的电话卡掰了。
范静装模作样叹息:“刚入圈的小透明呢,哪来的门路去见一线艺人?”
对对方主推咖位的肯定大大增强了话语的可信度,范赫的语气缓和下来:“也是……”
“那能不能搞来签名?”
范静:“……”要不是没到撕破脸的时候真想锤爆她。
罢了罢了,现在的一切迟早有一天会变成回旋镖插回它们身上。
平息怒意,范静再次开口,仍是温温柔柔的:“这个真的没办法,我又不认识,不好到处瞎打听然后去打扰。”
“这样吧,”抢在对面继续提出弱智要求前,范静先找了根精神胡萝卜给范赫吊上,“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肯定帮你要。”
“……好吧。”有了承诺,范赫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电话那边窸窸窣窣不知交流了什么,就听范赫不耐烦甩了句“知道了”,下一秒她的声音骤然响亮起来:“诶姐,我同学想要你的签名,你抽个时间拿给我呗。”
“…………”刚见面那会儿还知道客气客气,现在这是自觉试探出她的底线,半分都不带客气了。
也有好多年没碰上过这么容易对付的蠢材了,范静没由来的想。
“嗯,好,最近不在A市,我寄给你吧。”
听着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以及范赫嘚嘚瑟瑟的“大惊小怪什么”,范静无声冷笑。
小孩子新奇艺人很正常,但就这么大咧咧流出在职艺人的联系方式,还默许一堆人在编事实上旁听凑热闹,范赫是真心一点不把她的职业前途当回事。
怎么说,也不意外。
接通电话的时候就猜到了。
原本还想着她到底年纪小没必要针对,如今看来…倒也无需特意留手。
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
范静的生活非常规律。
不拍戏就上课,有活儿就干活,偶尔上蛛网和粉丝互动一下,为自己奋斗的日子过得相当舒心。
“小静,”和善的男性敲门进入,“佟哥给你的。”
“谢谢,”范静接过做工精致的小蛋糕,“这么漂亮啊。”
佟哥是吕导这部戏的男主角,也是她戏里的爱人,全名佟延河,比范静大上几岁,工作中对后辈颇为照顾。
面前的男性是佟哥的助理,和上司一样都是和气长相:“佟哥说了,身材管理是一回事,你现在还在生长期,没必要管太严。”
范静腼腆一笑:“我正嘴馋呢,佟哥真是神了。”
助理小哥捂嘴笑,颇有几分慈爱:“说归说,还是小心点别被吕导发现了。”
“哎,”范静乖巧应下,又问,“佟哥有时间吗?”
说着,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面摊着的剧本:“有场戏我不大懂……”
助理早看见了她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剧本,心下欢喜又怜爱:“我帮你问问,应该是有空的。”
结果人还没出门呢,被讨论的正主就先到门口了。
“哪里不懂?”
佟延河是传统美男长相,气质温润,尤其扮上之后,活脱脱一民国大家闺秀走出画像。
“佟哥?”范静露出惊讶的表情,“今天怎么化妆这么早?”
“也不早了,”佟延河本人却没多少闺秀的端庄,随意找了空位坐下,拿起她的剧本翻看起来,“功课做得够细,怪不得吕导指名要你。”
“佟哥,也不好天天夸我吧,骄傲了怎么办?”范静的笑脸漾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正是剧中女主的人设。
“看看,还说演就演上了,”佟延河拊掌笑,“哎呀后生可畏啊。”
闹腾完一波,范静适时地收起俏皮,抓紧机会询问自己的疑惑:
“就是这场梦中相见,我的‘笑’是开心的、还是……我觉得这里的情绪应该更复杂一点,它不是单纯的乐呵,死去的爱人近在眼前,她却悲哀地、清醒地意识到是梦。”
“即使如此,她仍旧不愿意对虚幻的梦境展露疲态……”
佟延河一边听她分析,一边点头:“你这么理解是对的,她是个一根筋的性格,有些时候又格外敏锐通透……”
两人的交流异常和谐,一番你来我往的意见交换后,感觉彼此的距离感都少了许多。
佟延河看向范静的目光难掩欣慰:“就得有这股肯下功夫的劲,不会白费的。”
达到拉近关系的目的,范静重新挂上恬静笑容,全然乖学生模样:“嘿嘿,谢佟老师指导!”还有模有样地敬了礼。
佟延河被逗得一乐,轻轻敲了敲桌面,提醒:“蛋糕。”
“噢!”范静一拍脑门。
“吃慢点,”佟延河失笑摇头,“吕导这会儿在前头呢。”
“佟老师怎么知道?”
佟延河摇摇手机:“有‘眼线’。”
这下范静也被逗乐了,开怀大笑,一室和谐。
*
范赫知道的事情就意味着范家母父都知道了。
片场饭桌上被一通电话打搅也不是什么难预料的事。
彼时范静刚收到一对一帮扶平台的回复,心情正美呢。
罗先生发来信息表示已知悉她有了额外收入,也感受到了她的善良与赤忱,承诺自己收回的帮扶费用将会继续用于资助其她贫困生——将这份承载了两份爱的心意延续下去。
嘿,别管她是不是真好人,好话谁不爱听啊。
再者,这棋一步步下下去,好戏即将开场,怎么能不高兴呢?
范母的大嗓门丝毫没因距离减弱:“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讲!”
范静看了眼手机主页的时间:周五18:21,估摸着范赫是一放周假到家就全抖搂了。
“我花钱是供你读书的,不是让你去搞那些歪门邪道,你要不想读趁早给我退学!”
“妈,你听我说。”
范静早有准备,从容应对,心中暗叹自己果真天才,看到来电就知道抓紧找到“好地方”。
“我也是想有份外快,给家里减轻负担,而且都是正经剧组,你前段时间看的那个《谍战双雌》就是在这边拍的,不是歪门邪道。”
“你是怪我没钱供你当大小姐了,书不好好念,净搞这些没用的,挣得了几个钱?耽误了读书你以后饿死我都不管!”
哦豁,这燕国地图有点短啊,范静险些发笑,图穷匕见得也太快了。
“虽然收入不固定,一部戏下来几万还是有的,”她笑意盈盈,全然一派大孝女做派,“现在这部戏待遇更好,等拍完有三十万呢。”
也许是被数额震惊,范母好一会儿没吱声,良久,她几乎是尖叫起来:“三十万——”
“钱呢?!”
范静故作为难:“戏还没拍多少呢,没这么快发工资的……”
“那之前的呢?”范母语气急促,隔着屏幕都不难想见为了财富眼红的丑态,“你之前不也拍了有吗?”
不等范静回答又急头白脸地嚷嚷起来,在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可闻:“好啊你个丧良心的!我累死累活给你挣学费,你就知道赚了钱自己偷着花!”
“不是……”范静恰到好处地拔高音量努力辩解,“之前拍戏的工资我想留着做大学的生活费和学费,老师说我很有天分,我也想以后继续读研。”
“想着存够了钱,这样明年开始就不用让你们出了。”
范静的语气无奈又卑微,将自己摆在了极其弱势的地位,这无疑加剧了范母操控她的欲望和底气。
“你怎么这么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拎不清的!”
她像一只斗胜的斗鸡,威风地支棱起来:“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赚钱啊!”
“现在就已经能赚了还读什么书,费那个钱,有余钱不如给你妹找个好老师补课!”
“可、”范静的语气可怜又倔强,活脱脱一勇敢面对狂风暴雨的坚强小草,“我想读书,我想学医救人。”
这话不出意料换来范母劈头盖脸一顿骂:“我看你读书读得脑子不清醒了!”
“做医生能有几个钱?十辈子也够不上大明星的!”
现在又不是当初说医生好、医生赚大钱的她了。
范静不合时宜地畅想,要是从前遇上的政敌都和偏心老太婆一样好对付,都不敢想日子会有多快活。
这难道就是扫荡新手村的极致快感吗?
“我学医不是为了发财!”她梦想被践踏般不屈地加强语气傻傻争辩,真正做到了脑子和嘴各忙各的。
“我不管你想什么,”范母如无数强势家长那般粗暴打断,“反正你必须给我踏实干活,工资马上打到我这里。”
“你一个学生哪里守得住,不行不行…你现在在哪?马上回家,把工资卡给我!”
“妈!”范静找好角度,终于崩溃,眼泪唰的滚落下来,“那些钱我要留着读书的!”
“读读读,脑子读坏了,好赖分不清!”范母闻言更怒,“你在哪里?在不在学校?我马上去找你。”
于是被黑恶家长迫害的倔强小草只能无助地蹲身呜咽。
电话那头的范母仍在喋喋不休:“不说话?怎么还想躲着我?”
“就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为了几个钱妈都不要了。”
“我跟你讲,明天我要是拿不到钱,我就去你学校闹,你这个书也别读了!”
“读了也没用,反倒读成白眼狼,不如趁早跟我进厂打工,好歹我哪天病了还能给我倒杯水。”
面对这样几近玉石俱焚的无赖发言,范静绝望地仰头闭了闭眼,泪珠顺着面庞砸进初冬干燥的地面。
她声音哽咽:“从小你们就把我丢在老家,几年不回家看一次,现在我靠自己走出来了,为什么你们还见不得我好?”
别说范母对大女儿本就没有劳什子慈母心肠,一遇上钱,就是那点微末亲情也要浊化成贪欲了:
“什么叫见不得你好,你个丧尽天良的畜生,你能活到这么大靠的是谁?还怪起我来了!”
“早知道不如不生你,一点用没有,养条狗比你有用。”
“今天我把话撂这了,要么把钱交来我替你保管,要么就别认我这个妈!”
“黑了良心的东西,我看以后谁敢收你做事。”
听出对方言外隐含的威胁之意,范静沉默良久,最终斗败般深吸一口气:“我在外地…等回去了就给你。”
“你不要去我学校闹。”语气极其疲惫。
“不要来我剧组闹。”
“哪天回来?”要钱的大事,范母毫无疑问是精明的。
“……后天。”
“你最好是!”范母似乎对这“漫长”的等待颇为不满。
电话被挂断的忙音回荡在狭长的小巷,路灯下拉长的身影更显孤独无助。
范静抹了把眼泪,觉得戏应该演得差不多了,心中不由期待起来。
哎呀哎呀,拍到这么个紧跟时事热点的料,不知道狗仔什么时候会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