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岁睡了很久,他做了一个梦。
破碎模糊的梦。
他梦见了母亲抱着他哼唱悠扬绵软的安眠曲,他梦见火光冲天焦黑的墙壁,他梦见了裹着血色的祝福。
“我的长岁乖乖呀,你要长命百岁,你要好好活着。”
梦境碎裂宛若泡沫消散,雪白病床上的人睁开浓黑的眼眸。
医院永远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白色的病服、白色的医生。刺眼的白却映不进那双黑色的眸子。
长岁呆愣愣的望着天花板那团白色的灯光,像极了空白的记忆。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冰凉的水珠浸湿衣领,是直视太久灯光溢出的生理泪水。
少年轻轻动了一下手,没抬动。
他偏头望去,他的手腕被吴邪的手握住,吴邪趴在床边睡着了,眼底青黑一片。
于是长岁转回头,一动不动的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像是精致的木偶,空洞洞的毫无生机。
吴邪醒来看见的就这么一副场面,他蓦然愣住了。
又是那种强烈的时空错位的幻觉,就好像他跟长岁从未在一个世界里,宛若两条平行线,永远无法相交。
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很奇怪。
吴邪的目光落到少年脸上,一笔一划描绘勾勒轮廓线条,他再一次仔细观察少年的相貌。
细长浓密的眉,圆润的杏眸眼角下垂,睫毛又长又密,低低往下垂,高巧的鼻梁,还有如纸薄的唇。
是一张很漂亮让人怜爱的脸。
长岁的唇色很淡,可他的皮肤实在太苍白了,雪白的不太健康,所以就衬得浅淡的唇也明艳起来。
吴邪思绪杂乱得很,看着看着就扩散远了,老人常说嘴唇薄的人心也薄凉,可这么薄情的嘴唇生在一张乖巧怜人的脸上。
于是增添几分可怜,又添了几分锋利的意味。
长岁就这么任由他看,吴邪不说话,他也就不说话。
突兀的,白色的天花板被黑暗笼罩,脸上的手又热又烫,是吴邪盖住了他的眼睛。
“阿岁……”
长岁好像听见了吴邪在叫他,等他在认真倾听时那声音又像是错觉消散。
吴邪的确是在叫他,声音清浅的仿若呢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遮住小孩的眼睛,他只是觉得少年的眼睛太空了,看着让人心疼。
现在遮住人的眼睛后回过神来又感觉到尴尬,吴邪甚至能感觉到少年的睫毛扫在他的手心,他僵着手不知所措。
直到长岁拉下了他的手,一双眸子氤氲着湿漉漉的水光,就那么可怜巴巴的望着吴邪。
这实在是吴邪的错觉,长岁眨了眨被灯晃花的眼,不知道吴邪为什么要坐在那里当木头人。
少年坐起身来,输液管里药水已经见底了,针头现在已经开始倒吸血液了,吴邪这才恍然大悟的按呼叫铃叫护士来。
几分钟后,来的不仅有护士,后面还跟着白大褂的医生。
医生掏出笔灯又是扒眼,又是让人张嘴,检查半天得出结论。
身体完全没有问题,是那种可以马上出院的健康程度。
就是手臂上的伤口或许因为体质原因愈合的有些慢。
最后还是当天就出院了,吴邪是主张让长岁再住院观察一天,可长岁实在不喜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浓烈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里,长岁第一次有了想吐的欲望。
顺带说一下,长岁住院办理的身份证件还是下墓之前吴邪请他三叔帮忙办的。
出院后吴邪带着少年直接坐车回了吴山居,因为少年的苗刀带不上火车。
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又有人找上门来。
连着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吴邪精神疲惫,直接打发坐在电脑前玩扫雷的王盟去接待。
可怜的王盟为了那几百块工资艰难从电脑前抬起头,嘀嘀咕咕走过去后又嘀嘀咕咕走回来。
“老板,那两个人指名找你呢。”
没办法,吴邪只能提起精神去跟人交涉,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然后咱们疲惫的吴小狗跟人说了几句话后就更疲惫了。
他三叔终于失踪了。
吴邪一愣,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有‘终于’这个想法,大概是他三叔常年不见踪影导致的。
以前吴邪甚至还担心他三叔万一死在哪个墓里让他们吴家无后,于是天天跟在三叔屁股后面催婚。
心累是真的心累,但人还是要去找的,至于这两个可疑的男女。
吴邪揉了揉太阳穴,掀开眼睛看过去,男人倒没什么问题,头发少的都快成秃子了。
女人却生的妩媚漂亮,可吴邪莫名觉得这女人不是好惹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吴邪总觉得那个女人看了他家小孩好几眼。
不动神色的将长岁挡在身后,吴邪挂着假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跟着去,心里却暗骂女人最好别打他家阿岁的主意。
*
在登机之前吴邪的心都战战兢兢的,只因为他家小孩是个黑户,不过还好三叔给力,办的证件居然过了检测。
想到这吴邪不禁怀疑他三叔是不是把阿岁上到户口上了。
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丢出去,吴邪看了一眼旁边闭眼假寐的少年。
大概是苗刀上不了飞机,只好从别的途径运走,少年没抱着刀总是有点不安的。
后斜方的座位坐着张秃子和阿宁。
张秃子就是那个秃顶男人,人倒是不错的,本名叫张灏,吴.外号大王.邪暗地里给他取了个张秃子的外号。
那个漂亮女人就是阿宁,吴邪觉得她说话太狡猾了,交流也不多。
不过据他了解,两个人都是专业探险队的。
下了飞机后阿宁在车上递给吴邪一份文件,说是探险装备让他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吴邪瞅着那份文件看了半天,说实话,他没怎么看懂。
这时阿宁说话了,不过不是对着吴邪说:“那个小孩,盯着我看什么。”
是说吴邪身边坐着的长岁。
吴邪其实也注意到了,从下飞机开始长岁就直勾勾盯着阿宁瞧,他当然不会以为长岁喜欢上了阿宁。
要他说,他倒是觉得长岁长得比阿宁好看多了。
于是吴邪拉着少年的手捏了捏,垂下眼睛去看小孩,问:“阿岁,怎么了?”
长岁的目光就从阿宁身上转移到了吴邪身上,抿紧了唇瓣压出几分颜色。
“吴邪,刀。”他说。
听者松了一口气,吴邪他还真怕长岁喜欢上阿宁了,主要是怕长岁吃亏,那个阿宁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翻下了心头莫名的酸气,吴邪轻声哄着人:“没事,已经运过来了。”
少年点了点头,垂着头发呆不再说话了。
张秃子在开车,阿宁就坐在副驾驶冷眼看着后面的两个人,气氛腻腻歪歪的有些奇怪。
她对那个少年是有些好奇怪,长及腿弯的长发,漂亮的面貌加上奇怪的气质,属于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人多看两眼。
但她觉得少年身上又有些违和感,至于怎么违和她说不上来。
*
到了港口后张秃子找了一艘铁皮渔船,因为他们要先去永兴岛和另外一批人汇合,装备也全都放在那儿。
渔船有些破烂,上面有几个水手和一个船老大。
船老大一开始是不愿意出海的,可在张秃子的钞能力下还是没忍住诱惑。
出海前船老大非要祭拜海龙王,说不然会遇到海难的,这次倒没有拦着他,任由船老大带着几个水手又是往海里丢瓜果,又是往海里倒酒。
跟着他们一起的还有几个教授,说是实地考察。
吴邪当然知道此行目的是什么,所以他更觉得阿宁不靠谱,盗墓就盗墓,还带什么教授。
但他也是跟队的,说不了什么,一上了船就拉着长岁进了房间。
海上的时间是枯燥的,外面除了一望无际的海洋偶尔才能见到几片礁石群,吴邪除了一开始的新鲜过后就是舟车劳顿后的疲惫。
看了一眼扒着栏杆对着海面发呆的少年,吴邪拉着人好生叮嘱一番,主要是叮嘱长岁别跟阿宁说话。
看着长岁乖巧的点头后他这才稍微放心的回房间休息了。
长岁也的确很乖很听话的没有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来套话的阿宁。
他只是一个人独自站在船边对着海面发呆,长而柔软的发辫搭在肩侧垂落身前,眼神都没分给阿宁一个,将自闭小孩完美演绎。
吴邪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晃醒的,光线暗沉,他还以为是天黑了。
但等他走到船板上后才发现只是天色阴沉,黑云万里,空气中的逐渐狂躁的海风,船老大在不远处指挥水手拉帆。
阿宁换了一身潜水服走出来,船老大看见她后大喊:“老板,要起风暴了,得找个避风地!”
乌压压的天仿佛要掉下来,冷风越来越来大,吴邪站在船板上一眼就看到还在船板的长岁。
踩着不太稳的步子急匆匆走到长岁身边,吴邪拉着小孩的手往里走,边走还边唠叨:“这么大的风怎么不知道进来呢,万一吹感冒了怎么办?”
结果还没等他在多说几句,瓢盆大雨哗啦啦从天上往下倾倒,船身剧烈的摇晃起来。
吴邪脚下一个不稳就要往旁边倒,被长岁用力拉住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见暴雨中少年睫毛上挂着水珠,听见了不远处船老大恐惧的声音。
“都是我们非要出海,海龙王震怒了啊!”
又听见张秃子的声音,在雨中有些失真:“什么海龙王,要相信科学!”
吴邪想起之前遇到的血尸粽子,听着有些想笑,但颠簸的船身让他笑不出来。
一望无际的海洋中,渔船就像一片落水的叶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海浪掀翻。
天空实在太黑了,渔船打开了灯光,吴邪在剧烈的颠簸中努力握紧栏杆,转头一看,少年虽然被淋的像落水小猫,但身形却很稳的站在那里。
这时空气突然静寂起来,吴邪有些疑惑,刚想问怎么回事,船老大更加惊恐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响起:“鬼、鬼船……”
四周的水手也颤栗起来,船老大大喊一声:“都转过身别动!”
他自己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吴邪想转过头看一眼,却被长岁拉住了衣角,阿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身边来的。
“不想死就听话别动。”
吴邪注意到她的脸色很苍白,一直以来阿宁就是女强人的形象,什么时候这么害怕过。
吴邪更好奇了,他稳住摇晃的身体,反手拉住衣角处长岁的手捏了捏,示意他自己没事,余光睨着玻璃上反射出来的影子瞧。
然后他就看见一艘破烂幽黑的船正在靠近他们的船。
吴邪心里猛的一跳,因为他注意到那艘船根本就不像是能浮在海面的样子,这本应该是一首沉船。
这一发现让他冷汗直冒,愈发握紧了长岁的手,手心是刺骨的冰凉,却让吴邪安心了很多。
突然,碰的一声。
鬼船撞到了他们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