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德元盯了一眼对面的秦以歌,当着皇子女婿的面,他饶是想护短,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和稀泥道,
“这种后院小事,就不必来问我了。不过夫人患病,论理应当更照顾些。原先的安排确是不周全。我会多调几个得力的人过去伺候着的,也算不辜负娘娘的一片孝心。”
江怜这才满意地笑了,“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当着秦以歌的面,将话说开。如此一来,便再也没有人敢怠慢曹氏了。
一旁的何小娘闷不做声,她自知理亏,被冠上了“做事不周全”的帽子训斥一句,最后也只是面红耳赤,一句话也不敢说。
而秦以歌则始终袖手旁观,一直到江怜这出大戏落幕。他很清楚江怜当着他的面说出此番话的用意,倒是也没开口驳了她的面子。只是……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见江怜这样牙尖利嘴的模样。
平日里,他对她的印象总是斯文顺从,似乎还从没有见她这样咄咄逼人过。
秦以歌最终什么也没说,平静地抿了一口茶。
凑巧的是,这一日,偏偏江琼也带着家眷回来了。
江琼也没想到,自己这一遭倒撞上了嫡姐。又听府里的丫鬟把早上的事一说,得知亲娘在人前受了气,她顿时怒火中烧,一定要去讨个说法。
就这样,江琼主动找到了江怜所住的厢房,叫丫鬟去将人寻来。
见江怜提着药壶往里屋走,她便讥讽地跟了上去:“这不是怀王妃吗?我的姐姐,今儿的怎有空回来了?平时一年半载见不到一面的,还以为是飞上了枝头,便迫不及待要离旧巢远远的呢。”
这话里带着刺,听得江怜不禁蹙起眉头。
她的这个庶妹,一向是与她不对付的。江怜还要去给母亲熬药,不想与她争口舌之辩,便直接擦身而过,不做理会。
江琼见对方不理睬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更是气急败坏。
就在这时,清瑶面有难色地走了过来,“姑娘……”
江怜便知不妙,停下来追问:“怎么了?”
清瑶看了一眼神色得意的江琼,这才支支吾吾地讲出事情原委,“姑娘,我方才去绣阁取夫人给小少爷绣的肚兜,那绣阁的嬷嬷却说,说……”
说了什么,江怜很快便知道了。
偏就这时,有小厮牵了只活泼的白毛犬走来,那小犬见到江琼,便热络地甩尾凑了上去。江琼将其一把抱起,“哎呀,我的小元宵,可真乖。”
那白毛犬所穿的肚兜之上,缀着金边的虎纹,显得格外刺眼。
江怜这时才知,江琼是故意将她母亲做的肚兜裁了,制成了狗的衣服,来报复她。
如此卑劣的行径,令江怜气郁心结,“你……”
江琼却不觉有错,反倒理直气壮,“怎么,我从自家绣阁里取块布,做件小衣裳,有何不妥?”
“你明知那是我母亲的绣品,你却强占了去,还做成狗衣裳!”
“那又怎么了?不过是块布锻子而已,能有多金贵?平日里嫡母送我的衣裳布料还少吗?犯得着因为一块破布就跟我置气吗?”
“你这是无理取闹!”
……
两人争执不下,闹出的动静终是引来了正堂里的江德元和女婿长仲。
长仲虽官职不高,却最为护短。见江琼受了委屈,他不由分说地便挡在了她身前,还对江怜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王妃娘娘请息怒,纵使内子有错,也只不过错拿一块布匹。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若叫外人看去,倒是惹得贻笑大方。家和万事兴,王妃娘娘若心疼这匹缎子,小臣家中有一长辈是开绣坊的,改日便择几匹更好的缎子送来,供娘娘挑选。”
长仲一番话说得诚恳、以退为进,江怜若是还不肯罢休,倒显得她小气,揪着别人的错处不放了。
可江怜就是,咽不下那一口气。
“你说外人看见会贻笑大方,想必,是将自己当成一家人了。”她反唇相讥道,“那么,我便也不见外了,正好拿这个家事,来问问妹夫。若是一家中的幼女,毁了嫡母做给孙儿的肚兜,将其改成了狗的衣裳,该以怎样的家规当罚?”
这话说得狠厉,不留余地,也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
江德元终于听不下去了,以一家之主的身份终结了这场闹剧。
“行了,你自己听听你这都说的什么话。长仲说得没错,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一块料子而已,何必伤了和气,让人看笑话。”
江德元终究是顾及着秦以歌这一层,不想在皇子面前出丑,丢了份。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阿昌走到了众人眼前,最终停在江怜身旁,行了个礼。
见来的人是秦以歌身旁的奴才,江德元便明白这里闹出的动静,他已经都知道了。
担心秦以歌责怪下来,江德元索性主动提道:“看来王爷定是很关心此事了。琼儿确实有错在先,不如这样吧,让她同长姐和嫡母好好道个歉,再赔几匹缎子做礼,不知王爷觉得如何?”
一时间,所有人都凝神屏息,等着秦以歌的态度。
他是江怜的丈夫,也是王朝的皇子。他说的话,总是一言九鼎。只要秦以歌铁了心要追究,江德元不可能再如此糊弄、息事宁人。
江怜什么也没说,只是眸中多了几分希冀。
或许,她心底也期盼着,夫君能在外人面前维护她几句。
“王爷倒没说别的什么,只说一块料子而已,无须小题大做。”
阿昌转达着秦以歌的意思,“他派我来,是想通传娘娘一声,还请娘娘忙完随我去一趟,王爷有话要同娘娘说。”
这一番话末了,便是尘埃落定了。
江怜听着“小题大作”几个字,只感胸口又紧又闷。张开唇,想说些什么,却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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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雪会越来越厚,夜路难走。”
高座之上,秦以歌放下茶盏,淡淡道,“我打算明日便启程回京,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语气平和,不容置疑。没有商讨之意,仅仅只是通知。
江怜静默了许久,才福身应道:“……是。”
把她叫来,只为这样一件事。
江怜最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一路无话。
深冬之际,红梅绽雪。窗外雪花纷飞、银装素裹。从帘帐的缝隙里漏出一丝寒气,侵入肌骨,令江怜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多年前嫁入王府,她也早该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的光景。
说白了,当年秦以歌也不过是受牵连、卷进了一场风波里,才要被迫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为妻。
他们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权势阴谋酿下的恶果。
他对她本无感情,她又怎能指望他真的来帮她。
到底,是她痴心妄想了。
只是,当真可惜了母亲的一番心意。那件虎头肚兜,可是她夜夜垂灯而立,苦苦绣刺而成。
……
见江怜锁在房中,不吃也不喝。灵雁心疼极了。
主子如此高嫁,夫君本该成为她在母家的仰仗、她母女二人的庇护。
只可惜,她在夫家并不受宠,她与王爷也并非同心一体。
方才王爷的表现,就像根本不在意娘娘一般。不说江怜了,连灵雁看了也觉得难受心酸。
白日用早茶时,娘娘暗点何小娘,王爷默不作声,她还一度以为,王爷心里也是向着娘娘的,是帮着娘娘的。
可是……
灵雁叹了口气。
白雪皑皑,她不由得想起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那是一个所有江家人都心照不宣、也闭口不谈的秘密。
起初,该嫁给秦以歌的人,并不是她的主子江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