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一心人
这一日午睡,锦觅是伴着胡思乱想睡着的,也许是睡前思虑过重,梦中便很是压抑,被一口气憋醒时,发现头不知何时已窝下枕去。
她坐起来,感觉脖子有点僵疼,入夏的天气,午后很热的,今日睡醒倒没觉得热,难道下雨了?她活动着四肢下榻去看,忽的听见外殿轻慢的人声,立马便警觉起来。
锦觅竖起耳朵缓步向前,这时才发现有风很是规律的一下一下吹拂起帐幔,这室内便是凉爽怡人。
是润玉在帐外打扇吗?锦觅盯着那飘飞的白色纱幔顿下了脚步……
有好几次她夜里被热醒时,没等她迷糊过劲睁开眼皮,身边就有股凉风不紧不慢的来了,是润玉在为她打扇。
受他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锦觅左右为难却无法回应,只得假装熟睡翻身背对着他。
可今日这个时辰润玉怎么已从京兆府回来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却辨出那帐幔外似是水声,抬步过去扶开纱幔,入眼便见一精巧的水车正徐徐送着凉风。
“原来是水车啊。”她松了口气,正在这时,内殿门被推开,润玉拍着扇子走了进了,微微笑道:“醒了啊,”见锦觅睡眼惺忪盯着水车,恼道:“呃,是吵醒你了吗?”
“没。”锦觅忙摆手。
润玉点头说:“那你整理整理,我让他们将冰鉴挪来内殿。”
听到有人来,锦觅下意识便返身往帐内走,她睡得这样懒散的样子可见不了人,忽意识到润玉说了什么——他之前为了她便不让任何人进这归岫院,如今这盛夏酷暑的,大约是热的受不了了,才趁她睡着叫人安置纳凉的器具来吧。
“最近热坏你了吧?”她停步,很是歉疚。
“嗯?”润玉微顿,悠悠打着扇子双臂环胸笑起来:“没有啊,你不是不知我怕凉,这冰鉴不到三伏天是不轻易用的。只是你每天晚上热的睡不好,你知道我每晚给你扇风到三更四更的,手有多酸吗?每每看着你睡的那么香甜,我那个嫉恨啊。”
他说着还打了个懒懒的哈欠,锦觅顿时脸红,嗖的转身便进去了。
锦觅换好衣裳出来,冰鉴已经送进来安置好了,润玉坐在桌案前敲敲桌面道:“吃些果子吗?”再没有调笑的样子。
“好啊。”锦觅走过去坐下,那碟中的果子沁着凉意,看起来十分诱人,还没待她伸过手去,润玉却拉开了碟子。
“太凉了,你先喝点水。”
锦觅将手移过去接了润玉递过来的杯子,心情已经平复下来。
“闲着没事,要不……”她吃着果子,眼珠子骨碌一转,凉透脾腑,心惬意美,叫一个满足。
“要不什么?”润玉瞧着她享受的模样笑意更盛。
锦觅眨眼:“要不你弹首曲子来听啊?”
润玉吃惊,目不转瞬的望着她,果然让老岳丈来对了啊,这几日锦觅的状态明显好多了,面上再不见哀丧之意流露,并且今日竟然表达意愿提起要求来了。
他的心情不自禁更飞扬了几分,张嘴就想叫永奚抱琴过来,意识回神,抚掌笑道:“你等着,我去取琴来。”
锦觅点头,看着润玉飞跃的身影出去,皱着眉头苦下脸来。
润玉不多时便回来了,在琴案前坐定问道:“想听什么曲子?”
“都可以啊。”锦觅吃的认真,满嘴含糊。
润玉拨动琴弦,泠泠乐声流泻于指尖如风过松林,锦觅眯着眼睛边吃边听,殿外酷暑难耐,殿内清凉无边,润玉琴艺之高她是领教过的,此时这般有滋有味的日子恐怕没第二人能享受得到。
她低不可闻的叹口气,这样的生活可真奢侈,她难道有福消受这极不对等的付出。
“你怎么骗我?”
“骗你?”润玉拨弄着琴弦闲闲反问,锦觅的神态闲散,他便没将这话过心,骗她是常态,骗她的事太多,或逗闷子或不可言说。他只当她终于恢复往日的顽皮,是与他玩笑。
“你告诉我说事情都解决了?你说过我问什么都告诉我,我以为你会讲实情。”
听此一言,润玉才转过头去,细细看了她一眼,面上笑意变了味道,道:“如何不是实情?哪句不是?你所问的,孙嘉柔安泰无虞,熠王府除去熠王妃腹中之胎无一人丧命,凶手必将伏法,这三件事,件件属实。”
锦觅坐直了身体回望过去,神色严肃:“可你话都只说了一半,熠王府那凶险的一夜,就余这三句话么?”
她面上的忧色及伤怀刺的润玉心尖一疼,脸色不由得沉下去,琴音歇止,半晌,他才说:“旭凤没死,伤也养的差不多了,你是想听我说的这般仔细么?”
是这样么?锦觅蓦地一颤。旭凤肯定死不了她知道,她刺那一刀,并没有想要他的命。
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两人再度提起往事,均是一阵气血翻涌。
锦觅一张脸上终是不受控制的逆起不平色,胸口阵阵难受,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可再念及,还是这般难以平静。
“我是说你,”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润玉,咬牙开口道:“孙侧妃腹中之子也没了,为何、为何还要冒险找死囚替我,你……你不怕事情暴露被弹劾么?”
润玉如霜面容终于松动,竟轻轻缓缓笑起来,半是玩笑说:“有百官之首洛相为我遮掩,我怕什么,洛大人铁板一块,唯独对你的事情不讲道理不论律令。觅儿这是关心我么?我很高兴。”
锦觅没应声,他起身走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手降下声去:“今日之事是我不好,我小心眼了,你别气。”
“你这样为我冒险,我有什么好气的。”锦觅心情并不轻松,她觉得难以承受,“你为何要如此啊?纵算如你所说有我爹爹做遮掩,可这难道是什么小事?你不怕一步棋错满盘皆输么?赌这么大,值得么?”
“有什么值不值的。”润玉收了面上笑意,望着她说的平静:“我甘冒此险,只一个原因,觅儿,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锦觅愣了愣,脑子一时僵住,对啊,她只是这场阴谋里微不足道的一个牺牲品,无论事实真相如何,润玉不想办法救她,她就得死。
她讷讷开口道:“这些事,你为何什么都不告诉我?”
润玉眸色暗下去,撇开目光坐去一边自斟一杯茶慢慢喝完。
“告诉你做什么?”他这样问,似乎什么都不同她说才是理所当然,“让你知晓,因负疚心留在我身边?觅儿,我虽然是卑鄙者,可这不是我想要的,绑缚或者困住你,我一早很容易便能做到啊,可你是这样自由的一个姑娘,我想要你心甘情愿与我共度余生。”他缓缓转头盯着她的眼睛道:“觅儿,心若有结,行走于山水之间也不见得就是自由,可若得一心人为伴,彼此信任、相知相惜,便是活在京都这高墙之内,那也是自在快活的,对不对?”
润玉说的没错,心若有结到哪里都是自建囚笼,锦觅轻轻攥住衣袖,她如今哪有什么资格谈余生,或许等她还完了债还能再想想自己的未来。
“可我……”她不敢再看他满是期待的脸,垂下头咬唇静了静心道:“可我现在已无心力再论余生,对不起,润玉,我恐怕……恐怕做不了你的一心人。”锦觅喉头哽住,眼眶酸涩的厉害,内心也是一片枯色,她抬起手遮住眼睛,紧紧抿着唇角半晌,调匀了呼吸才又说:“我就……就挺后悔的,为什么要瞎折腾呢,折腾的自己如今千疮百孔好不了了,也害的你跟着身心俱创,对不起,你对我这么好,我却没办法偿你夙愿。”
锦觅每说一句,润玉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到最后已经灰暗的不能看。她竟然说后悔啊,润玉想起去年九月初三那夜,他也问过她“后悔吗”,彼时她意气满怀说从不做后悔的事,他便一心想着叫她尝尝后悔的滋味,可如今她满面痛色说她后悔了,他却觉得比她还痛。
“没关系的觅儿,已经过去了,所有不好都会结束,”他替她拭了泪,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搂住,道:“真的,没关系,我不逼你,救你于我是必然选项啊,我若不救你,自己就先疯了,救你等同于是救自己罢了,所以轻松点,不要想太多,你若是不愿留在京都,我说过,你随时都可以离开,等你彻底养好了伤,快快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