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们聚在一处,与男宾们之间隔着一道十二扇的落地大屏风。
数十种不同品种的菊花,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庭园中,花香芳馥。
园中,罗绮织锦,珠翠琳琅,园中女子环肥燕瘦皆是美人,顾盼间似千花竞笑。
满园的贵女、命妇,换做从前,她连同她们说句话的机会也不会有。
可今日,当她步入庭园,走到侯夫人身侧,园中登时一静,无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戚凤箫亭亭而立,恍如梦中。
几位与伯夫人相熟的妇人,领着自家女儿上前寒暄,打量着戚凤箫,赞不绝口。
“还是侯府的宝地养人,戚家姑娘我从前也见过,进侯府才多少时日,竟长开了不少,似乎比从前清减了些,却更好看。若是在外头瞧见,我指定不敢相认。”紫衣妇人笑道。
另一位瘦长脸着蕉月色湘裙的夫人道:“还真是,清减了,可见照顾世子是极用心的。”
闻言,戚凤箫战战兢兢,面色发白,总觉她们每一句话都在怀疑她不是戚凤笙。
她攥着帕子,显出一丝紧张。
侯夫人望她一眼,拉住她的手,冲众人笑:“快别说了,我们都是从新媳妇儿的时候过来的,脸皮薄,我们凤笙待玉光的真心确实没得挑。”
她话音刚落,一位身着绯衣的贵女忽而甩开母亲的手,快步上前:“戚凤笙倾慕世子之事,京中谁人不知?可世子喜不喜欢她,我看未必吧?”
说话的是李绮玉,她盯着戚凤箫面上纱巾,眼圈渐渐泛红。
自及笄起,她便向母亲和姑母透露过心思,她想嫁给世子。
可不知怎的,一向疼爱她的姑母,就是不同意。
还说,除了宋玉光,满京城的俊秀郎君皆随她挑选。
她不要,在她眼里,再多的俊秀郎君,也不及一个宋玉光。
甚至,听玉莹说起,婚事乃侯夫人所定,宋玉光并不同意的时候,李绮玉已想好,在大婚当日搞破坏,让他们的婚事办不成。
谁知,宋玉光大婚前三日,姑母便让母亲把她关在房中,直到这么久过去,木已成舟,才松口放她出来。
若宋玉光娶的,是他喜欢的人,也便罢了,可他明明不喜欢。
他不喜欢她,也不喜欢戚凤笙,那他能娶戚凤笙,怎就不能娶她?她李绮玉的身份可比戚凤笙贵重!
对上女子视线的一瞬,戚凤箫立时猜到她的身份。
场中静得出奇,众人皆看着她,有怜惜的,也有看好戏的。
不愧是贵妃的侄女,胆子比她想象中更大些,但也无妨,戚凤箫略沉吟,眉梢染着笑意应:“李小姐说的是,可我心悦世子,乃我一人之事,能嫁与他,伴他左右,已是欢喜。我从未奢求世子喜欢我,一心所求,不过是世子身体康健,双目复明罢了。”
李绮玉听着,只觉难堪不已。
她心中苦涩,说出口的话越发不中听:“你便是奢求,也求不到啊。世子心里根本没有你,否则,怎会不陪你回门?”
宋玉莹原本在外头引到丫鬟们摆餐食、点心,一进来,听到这话,登时不乐意,出言相护:“李绮玉,你若还当我是朋友,最好对戚姐姐尊重些,否则,休怪我不念旧情,赶你出去!”
两人自小相识,关系不错,宋玉莹知道李绮玉心直口快,也知只在宋玉光的事情上,她才会这般伤人。
但事情总要解决,她叫李绮玉来,也是想早早断了对方的念想。
没想到,害得戚姐姐有些下不来台,她心中惭愧。
听到宋玉莹的话,李绮玉情绪收敛了些,嘴里却不服气,念叨着:“不说就不说,即便我不说,也改变不了世子不喜欢她的事实。”
她话音刚落,戚凤箫便听屏风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谁说我不喜欢?”
戚凤箫愕然侧眸望去,正好瞧见宋玉光身着深青锦袍,姿容俊伟,立在屏风侧。
见他抬起小臂,戚凤箫下意识朝他走去,轻轻扶住他小臂。
哪知,众目睽睽之下,男子长指一勾,握住她手腕,轻叹:“被人欺负,怎不知派人去叫我?在你眼中,你的夫君其实这般无用的?”
他声音不高不低,虽是对戚凤箫一人说的,却能让在场大部分人都听得清楚。
闻言,戚凤箫下意识朝李绮玉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李小姐一双眼红得招人疼,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唇瓣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管私底下如何,在外人面前,他总还是知道收敛的。
今日这般举动,是为了告诉所有人,她是他认定的世子夫人?
戚凤箫心口柔软的情绪莫名滋长,越是知道他有意为之,她越是忍不住动容。
“走,陪我去见见四殿下。”宋玉光说着,丝毫不给旁人插话的机会,便拉着她,往屏风后面去。
“绮玉。”宋玉莹愣了愣,回眸唤李绮玉。
李绮玉从震惊中回神,一时无法接受,转身便朝园外跑去。
宋玉莹无法,与侯夫人知会一声,便追过去。
一直追到鉴湖边,宋玉莹以为她想不开要寻短见,一声一声唤她。
李绮玉终于停下,坐在柳树侧的石凳上崩溃大哭。
“绮玉。”宋玉莹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细想想,若是陈樾娶了旁的女子,在她面前牵起旁的女子的手,她定然也无法接受。
不能再等,她得早些告诉伯娘和母亲才行,否则,难道等陈樾与旁人定了亲,她也坐在这里哭么?
李绮玉哭了一阵,抬眸时,鼻子眼睛都是红的。
“你刚刚一直叫我做什么?就不能别管我,让我安静会儿?在园子里一口一个戚姐姐,你不是跟你戚姐姐好么,还管我做什么?”李绮玉抽噎着,格外委屈。
倒把宋玉莹听得一愣,她以为李绮玉开口会先说宋玉光的事。
“我以为你要跳湖,我不会泅水啊。”宋玉莹讪讪应,“我护着戚姐姐,是因为你做得不对,且她真心对我大哥好,我打心眼里敬着她,就像敬重我大哥一样。”
后边的话,李绮玉都没听进去,被前一句震得发懵。
“谁说我要跳湖了?为个男人跳湖,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李绮玉吸吸鼻子,可怜兮兮冲宋玉莹道,“我哭饿了,想吃东西。”
行,还惦记着吃,看来是她多虑了。看着眼前得到李绮玉,宋玉莹哭笑不得。
有时李绮玉的性子她也有些受不了,可在她认识的贵女中,李绮玉的性子又是有趣的,她才会愿意与之相交。
如今看来,李绮玉倒是比她拿得起放得下一些。
“往后,你不会再想着让我大哥娶你了吧?”宋玉莹还是不太确定,小心翼翼问。
李绮玉委委屈屈回望她一眼:“我今日来,本来是想与他对峙,要他娶我的。”
对上宋玉莹难以置信的眼神,她理直气壮道:“既然都不喜欢,凭什么他只娶戚凤笙,不娶我?我哪里比戚凤笙差了?”
说到此处,她嗓音又低下去,话锋一转:“可万没想到,他竟然喜欢戚凤笙,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下不来台,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他。”
她语气仍愤愤不平,可宋玉莹听得出,她是以旁人无法理解的速度,放下了。
“快走。”李绮玉拉着她,“要不把炭火生起来,咱们烤螃蟹吃?还有栗子!”
宋玉莹:“……”
明日她就去找陈樾,把心意明明白白告诉他,他若同意自然最好,若不同意,她便用父母之命去压他,哼,总好过自己胡思乱想睡不着。
戚凤箫被宋玉光拉出来,一路穿花拂柳。
他腿长,走得快,戚凤箫险些跟不上,追得气喘吁吁。
经过一处假山时,他忽而停下,将人拉入不易被人发现的狭窄空隙。
宋玉光环住她纤细的腰,长指托起她下颌,薄唇在她光泽艳丽的唇瓣上细密辗转。
假山外,翠浓听见少夫人细柔的哼声,面红耳热。
谁说世子不喜欢少夫人,她第一个对那人急。
佳人蝉鬓轻颤,宋玉光情不自禁抚上去,想揉一揉,触到她发间摇摇欲坠的玉搔头,又生生忍住。
今日宴客,若把她头发、衣衫弄乱了,叫她如何见人?
宋玉光大手移至她肩头,将人环入怀中,他下颌轻抵她墨云似的发:“若再有人欺负你,叫翠浓来找我。”
“哪有人欺负我?”戚凤箫脸颊贴在他襟前,低低应道,“那位李小姐,说话是不中听。我猜,她是喜欢你,才会如此?既如此,我便原谅她了。”
“为何?”宋玉光轻问。
回想一遍戚凤箫的话,他心里很不舒服。
猜到有旁的女子喜欢他,她就不会难受,不会打翻醋坛子么?
“因为……”戚凤箫嗓音柔柔,还故意把调子拖得悠长,羽毛似地挠过人的心尖。
她扬起细颈,抬眸睇他。
甚至,她踮起足尖,仓促地在线条优越如琢的颌骨轻轻一贴,气息清雅如兰:“因为世子轩然霞举,似临风玉树,喜欢上你,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话音落下,趁他愣神时,戚凤箫挣脱他的手,低眉自窄窄的空隙挤出去,捉裙逃走,一忽儿便不见踪影。
喜欢他,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那她自己呢,是不是也已喜欢上他?
宋玉光闷声失笑。
直到长风轻咳,他才想起,四皇子还在丹枫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长风:温柔乡,英雄冢,我还单身,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