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钱!”钱荣将手中的书狠狠地扔到地上,“你这印的是什么破东西?还不让在店里看。买到手才知道有多差,这书就是坑人的!”
他愤怒地朝其他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大喊,“大家别买,这里的书跟观俗堂差远了,别被骗到了。”
观雅堂的伙计是个很壮实的中年男人,他看钱荣要闹,面露凶相,一把将人推开,“你都看过了,我凭什么给你退?你一家之言,就能说我们东西不好?我去官府告你血口喷人信不信?”
钱荣被他一推,没站稳直接坐在地上,他狠狠瞪了观雅堂一眼,“好,我不退了,我倒要让人看看你们印得都是什么东西。”
他一把捞起地上的书,躲过伙计阻拦,将书页狠狠一撕,抛向看热闹的众人,“大家看看,这书装订本就不好,一扯就全松了,还有那字,我不说了,你们来评判。”
发完书页,钱荣放下狠话,“别以为我没钱,告诉你,我是钱家人,明日钱家就在城中发告示,向城中人说说观雅堂的态度,看谁来这里买书。”
钱荣是钱家第三子,平日里他算是招猫逗狗之徒,与他最小的弟弟不同,他不爱读书,专爱串集会,买些新奇东西。最近他弟弟靠着观俗堂报纸在家里得了夸奖,他便对观俗堂升起些兴趣。
此次他是专来买报,想看看他小弟又做了什么文章,也好与家中父母分享。买完报正要离开,哪知道在这条街看到一个和观俗堂极像的店,他还以为这家是与观俗堂一个老板,就想进来看看。
他在里面转过一遍,看到堂内熟悉的布置,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随意拿了本易经,结账时就发现不对,观俗堂的易经只要五十文,这里贵了足足一倍。这里的书还都用绳子扎着,付了钱才能由掌柜剪开。
钱荣对钱不敏感,就没当回事,哪知走出店门,他随手翻开书,却见书里字体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甚至有的字还没印全。
他家里有好几本观俗堂的书,哪有像这样子的错漏!他是有钱,但不是冤大头。凭他这身打扮,出去都打着钱家的名头,从没人敢这么坑他!
申洪抢到一张纸,连忙给唐西妗看。此时围观群众都已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印刷,对这家店有了认知。
钱家是梁州大盐商,就算刺史来了,也得给七分面子。但那伙计愣是跟不知道钱家似的,仍十分豪横,“你是钱家人又如何?我主子还是京城杨氏呢,怎么,我家公子愿意以这么便宜的价钱卖书,你们还不满足,在这里挑三拣四。不买就赶紧走,碍了贵人的眼。”
这下唐西妗知道这家店幕后主人是谁了,京城杨氏,不是唐西澄他们还会是谁?
那伙计好像没长脑子,还在叭叭,“梁州刺史亲自题字,你们这些俗人不要来打搅我们生意。”
伙计一句接一句,丝毫不管众人愤怒,他像是提前设定好的程序,走回店里,移去屏风,把机器显露出来。
“这是杨公子发明的印刷机,观俗堂不经杨公子允许,与下人勾结,偷走了他的机关。杨公子十分愤怒,决定把这机关放在店里,让大家看看谁才是发明人。你们今日能看到,全是因为杨公子大度。”
唐西妗都气笑了,什么人啊这是,把自己干的龌龊事原封不动按别人身上就能改变事实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唐西澄就算出了唐家还是天天算计。还有那杨适,与唐西妗半斤八两,天天使些小人伎俩。
钱荣冷笑,“哟,京城来的主子啊?屁股坐热了吗就来梁州使横。就他这些破玩意,谁偷谁的还不一定呢。”
伙计倒是护主,上去就要揍人,被钱荣带的人推开,被拉住双手还不忘贬低,“比你这种刁民好多了,没多少钱还来打搅生意。你就去那观俗堂买,反正你们看不得雅致的东西。”
伙计的话把钱荣气够呛,被认识的人拉住,那人安抚道:“你与这蠢货斗什么嘴,我看你抢到报纸了,你家人还在家里等着看,别在这里生气。”
钱荣啐了一口唾沫,满脸鄙夷,不再与这伙计争辩,朝仆人吩咐道:“你们就在这里将这破店的情况告诉新来的,免得他们被坑骗。”
说完,他与朋友一起离开,回家看报纸去了。
钱荣走了,还有不少人留在原地。一名书生与友人点评观雅堂印的书,“这缺胳膊少腿的,实在辣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新造的字,你猜这本多少钱?”
友人没进店逛,好奇道:“多少?”
“足足一百文!”书生表情夸张,“这店想钱想疯了,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开在观俗堂附近。”
友人张大嘴,“这人嘴里那位杨公子怕才是个傻子。”
一人从店中走出,故作小心,但声音完全没有减小,“都散了吧,所谓的梁州小报第一期只是把第一期的内容一股脑印在一张大纸上,看得眼疼,要五文。”
“唉,没劲,我还以为能买来收藏,看来以后还是要靠观俗堂的报纸。”
走的人越来越多,唐西妗与王珣也进去看了一圈。这观雅堂完全就是观俗堂的翻版,若不是这里印刷质量实在太差,怕是可以以假乱真。
看来杨适他们买通了崔府的木匠,但没有弄到配方。他们只知道要有活字,但不知道怎么做,毕竟手持铸字机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唐西妗有些庆幸,那铁匠如今专为崔府做事,嘴不松,不然,许多秘密就要泄露出去了。
观雅堂应该是使用泥字与水墨,草草做出这些书,想来也不全是为了卖。
王珣不忿道:“唐兄,那劳什子杨公子欺人太甚,靠着个印刷机就敢把功劳全搬自己身上。用不用我替你去整治整治?”
唐西妗摇摇头,学着崔祎安的样子,故作深沉道:“不急,马上就没他们好日子过了。”
王珣满眼兴奋,“唐兄你要有大动作?”
他知道唐西妗没什么势力,这才要替她出头,现在看来,唐兄比他厉害多了。
唐西妗哪里有什么大动作,以目前的情况,杨适与刺史勾结,想贪下观俗堂的蛋糕。若真照崔祎安所说,刺史马上就要换人,那杨适他们也蹦跶不了几天。只是如今刺史这么大动作,肯定是不知道自己位子不保,那崔祎安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她继续故作玄虚,“人在做天在看,幕后黑手我都知道,他们总要遭报应的。”
王珣不太懂,但他唐兄说的话就是对的,“唐兄你真厉害,料事如神!”
唐西妗尬地脚趾抓地,忙转移话题,“你如今都用石版画做什么?我看现在万图阁还很空。”
“我还不知道,”王珣十分苦恼,“我觉得我应该去宣传一番,但又不知道往哪里宣传,我想不出来谁需要用。”
唐西妗拍拍他肩膀,“下一期报纸我替你宣传,保证让人了解。还有,过几个月我让人送来几百张画,都要印。”
那几百张正是救荒本草插图,木雕成本比石印术还高,她为什么放着王珣这里不选,重金去求会刻画的的刻工?
王珣猛点头,“好,到时候我跟父亲多要些人,保证以最快速度制出来。等我定好价,给你优惠。”
告别王珣,唐西妗又去观俗堂看了会儿店。那观雅堂不会给她带来损失,反而会提高观俗堂的销量还说不定。毕竟,质量那么差的店都觉得自己是第一,这一对比,观俗堂的优势不就出来了?
算算时间,又该吃午饭了。她拐去熙春楼方向,却是为了另一家店。
百味苑
这是家新店,据说主厨正来自熙春楼,同为崔氏产业。如今新开业,有打折活动,来的人不算少。
唐西妗找了个位子坐下,点上一盘羊肉炖豆腐,顺带要一张胡饼,支着头等好戏开场。
她早就想开一家餐馆,凭她手里的食谱,至少要改善一下饮食。恰好前几日听说熙春楼背后是崔家,她便动了心思,找崔祎安帮忙,开一家炒菜店。
百味苑本是做熙春楼备用,器具一应俱全,拨来个厨子就能开业。这里的菜谱全由唐西妗安排,多是些景朝没有的菜,有少数是景朝已经出现的,但做了改良。
比如这羊肉炖豆腐,是使用铁锅焖制,而不再用陶制品。景朝的铁已经能民用,但还是太贵,只有有钱人能买得起铁制品。
如今已有铁锅,但形制与后世差别太大,功能也没有圆盘型的铁锅好。当她跟铁匠说时,好歹不用解释锅这个概念,只需要将打造方法告诉他。
百味苑后厨几个灶台,全都架着口锅,炒蒸煮都不误。
百味苑菜谱上从铁锅炖大鹅到韭菜炒鸡蛋应有尽有,只要能用铁锅的,都在上面。如果顾客喜欢,甚至可以一日三餐都在这里吃,早上有粥,中午有正餐,晚上有小炒。
醒木一响,屏风拉开,说书人声音传出,“想当年,我钱多为了读书,奔袭百里拜师……”
食客们被吓一跳,这才发现百味苑里有说书台,这可真是稀奇,往前只有茶馆里能见到人说书,百味苑还专门请人来说书,也是有心。
“钱多一阵惊惶,面前这人不是他母亲还能是谁……”说书人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牢牢吸引住众人目光。
这故事?梁安一拍手,惊得众人一致谴责的目光,他赶忙低下头,不敢再打扰他们。先前一段一直在说钱多怎么努力学习,考取功名,他还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书生求学故事,哪成想听到了钱多重生。
这下他确定了这就是梁州小报上那个故事。他拽拽同窗衣袖,待人投来疑惑目光,小声道:“这就是我要与你讲的那个故事,看。”
今日吃饭,他本就想与同窗分享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报纸,此时他也顾不上卖关子,再晚点就没法炫耀了。这说书人讲的实在有趣,他这个看了故事的人都忍不住听下去。
同窗看了眼报纸就放下,回道:“这人说得更有意思,还不耽搁吃饭。”
梁安无奈,但又没法反驳,也专心听起故事。
一场讲完,足足过去半个时辰,这说书人讲的比报纸上登的故事更清楚。梁安磨磨蹭蹭吃完饭,前去问说书人哪来的故事。
说书人瞧他一眼,笑道:“自然是我主家给的,我也觉得这故事有趣,据说三天后才有新的,让我这几天都讲这个。”
梁安失望,他也是看过故事就被迷住的人,他实在想知道那修仙界到底是什么样,本来还想能在这里听到后续,没想到还是要等。
说书人看他失望,笑道:“据说这故事就是店东家写的,给我的故事,可比外面传的多不少。”
“你也看报纸?”
“瞧您说的,我总要知道城里都有哪些新鲜事吧。”说书人笑着收拾桌面,他得抓紧时间修整,过会儿就要讲第二场了。
梁安于同窗回去,在心里暗暗决定,若是以后抢不到报,他就来这里听一场。
明明不是饭点,第二场来的人比先前更多,唐西妗已经吃好,起身给后面的人腾位置。
情况不错,她心情愉快,今天之后百味苑就能沾上观俗堂的光,观俗堂也能吃百味苑的推荐。最主要的是,炒菜真香,自家店,以后能常来改善伙食。
她正要出去,余光瞥到个熟人。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