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沐之予努力睁着眼,也只能看到沈槐序散落的黑发,以及低垂的眼眸。
“别担心,我不会因此迁怒你。”沈槐序说,“那些妖只是为了报仇,他们的同胞,都死在我爹娘手里。仅仅因为是妖,就不分青红皂白被赶尽杀绝。”
“那天晚上,他们杀光了我爹娘和十二位下属,却没有动我分毫。后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为强行燃烧寿元突破修为,连大门都没来得及走出就当场毙命。”
沐之予听后,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只能尝试安慰她:“既然恩怨已了,师姐,你要向前看才是。”
沈槐序点头:“现在仙妖两界越来越和睦,我觉得很好,希望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沐之予:“嗯……”
所以你今晚找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僵硬地躺着,小心翼翼打量沈槐序的神色。
这时,对方又说:“但我不抗拒妖族,却从小被妖族厌恶。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妖或灵兽愿意与我相处,所以……”
沐之予呼吸放轻,侧耳细听。
沈槐序:“你能不能,变回原形给我摸两下?”
“……”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在这屋子里蔓延。
良久,沐之予张了张嘴:“这——”
就,很突然。
“不行就算了。”沈槐序失落地别开眸子,碎碎念道,“其实我从小就不招灵兽喜欢,师父让我选坐骑都没有愿意跟我的,更不要说妖了,都觉得我太凶,见到我就想打架……”
“行,师姐!我行!”沐之予被她念得晕头转向,“我现在就变。”
沈槐序顿时目光如炬,一眨不眨盯着她。
沐之予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翻了个身,施法变回原形。
考虑到床的大小和承重力,她还特别缩小了体积,只变成普通猫咪那么大。
即便如此,沈槐序已然十分满足。
她炙热的眼神如有实体,双手激动地捧起小老虎,先是极轻地摸了摸背上的毛发,然后小心地撸了把脑袋。
沐之予一动不动趴在她怀里,敬业地扮演初出丛林的小老虎。
麻了,彻底麻了。
好不容易熬到沈槐序离开,沐之予已是筋疲力竭,睡意全无。
恰在此时,腰间传出灵力波动。
是宋今晏发来消息。
“你在干嘛?做噩梦了?大半夜情绪起伏这么大,建议看大夫。”
沐之予嘴角抽搐,索性翻身坐起,回道:“你在哪呢?”
根据对方传来的地址,她一个人溜出星辰剑宗,靠飞行符慢腾腾地飞到一座山头的庙里。
这庙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破破烂烂不足以形容,一整个通风漏雨的地方。
里面黑漆漆的,只有模糊的月光,是沐之予最怕的场景。
落地之后,她犹豫地走进去,脚步极轻,绕过断裂的石柱找到角落里的棺材。
左看右看,最终还是选择伸手,试探地触碰棺材沿。
砰!
棺材猛地从里掀开,乍现一张苍白的人脸。
“我去!”
沐之予抚着胸口,连连后退。
定睛一看,果然是宋今晏那张欠揍的脸。
她在心里骂了一百遍,无语地开口:“你诈尸啊?”
宋今晏打了个哈欠,慵懒道:“是啊,我这具千年老尸被你唤醒,你不得给点赔偿?”
沐之予翻了个白眼,脑子莫名蹦出一句诗:
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赶紧摇头晃走这些离谱的想法,她走到棺材旁。
方欲开口说话,忽然瞥见棺材板上刻了两行字——
日上三竿我独眠。
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这字迹……
灵光一闪,沐之予终于明白,为何看《风刃灵卷》修补的字迹会那么熟悉。
“你的字,和我师父的好像。”
宋今晏不太在意,跨出棺材,说:“当年他最爱临摹我的字。”
沐之予怔了下,不能理解他们两个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
转头就见宋今晏站在将塌不塌的那堵墙前,背手望着无边黑夜。
她走过去看了看,不禁咦了一声,问:“这山怎么光秃秃的?”
宋今晏淡定地回:“哦,本来是有些天材地宝,被我挖走卖钱了。”
沐之予:“……”
好一个雁过拔毛,兽走留皮。
“这里真的能住人吗?”她看着周围的断壁残垣发出疑问。
宋今晏挑眉,展开双臂:“这地方不好吗?有长林可风,有空庭可月。自是仙界,绝非人间。”
沐之予呵呵两声:“别掉你那破书袋了,说吧,待在这想干什么?”
此处离星辰剑宗十分之近,很难说他不是有什么目的。
宋今晏无辜道:“我真的觉得这里很好。你想啊,星辰剑宗有各大高手布阵,一年到头都是风和日丽,四季如春,我挨近点也能沾沾光。”
沐之予费解:“什么意思?你讨厌下雨天?”
宋今晏说:“非常讨厌。”
“那以前怎么不见你来这?”
“以前是以前,现在我跟你有了共感,当然不能随便乱跑。”
……行吧。
沐之予懒得再问,揭过这个话题:“对了,你真的是混元圣体吗?”
每个人的灵脉资质不同,所属元素也就不同,大部分修士只能具备一种属性,但其中也有例外。
譬如伏羲体,灵脉开阔常人难及,往往具有两个以上的属性。而混沌圣体则更为逆天,传说可包罗万象,风雨雷电,任其差遣。
宋今晏点头:“如假包换。”
沐之予:“那你是怎么混成今天这样的?”
宋今晏思索片刻:“我也不知道,好像慢慢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解释,沐之予很想吐槽,但她忍住了。
“好吧,随你怎么样,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这个。我是想说,我正在学春秋剑诀。”
宋今晏稍愣:“为什么学这个?”
沐之予不答,却说:“你教我。”
宋今晏眉梢微扬:“你被方允逐出师门了?”
沐之予耍赖:“我是为了你才受伤的,你不会忘了吧?我的疤到现在还疼呢。况且咱俩已经心连心了,我要是难过,你也不好受。”
宋今晏啼笑皆非:“别的好说,春秋剑诀不行。”
沐之予:“不,我就要学这个,师父都说我适合。”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沐之予对他已经大胆许多。
宋今晏此人看着难相与,其实很好说话。你第一次提出的要求,他往往会一口否决,但只要再多坚持几次,他多半就会答应下来。
果然,在她一再要求下,宋今晏妥协了:“行,春秋剑诀就春秋剑诀。”
沐之予欢呼一声,赶紧变出两把剑,殷勤地捧到他面前。
宋今晏接过一把,说:“我先给你演示一遍。”
然后寻了处空地,从头开始展示。
沐之予坐到旁边,目不转睛地观看。
他的风格和师父迥然不同。
方允所教,一板一眼,力求精准和强度。
但宋今晏使剑,举重若轻,随心而动,一招一式都极尽风流恣意,仿佛与风融为一体。
如果说,方允的剑是在利用风,那么宋今晏就是让自己成为风。
而宋今晏本人显然深知这一点,最后一招落下,他转身对沐之予说:
“方允的风格向来与我大有不同,这二者并无好坏之分,全看你更适合或更喜欢那一种。”
沐之予意犹未尽,听他此言,近乎脱口而出:“我要你这种。”
宋今晏笑道:“方允要是听见,怕不是得当场气死。”
沐之予摸着鼻子,讪讪道:“他老人家这不是不在嘛。等我回去,肯定跟他好好解释。”
“行。”宋今晏也不废话,把剑扔给她,“那就开始吧。你先把会的部分练给我看看。”
沐之予应声,把学到的招式展示给他看。
放下剑的刹那,本该沉眠的小爱乍然出声。
“宿主,按照书里讲的,这时候你应该装作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然后趁机进行肢体接触,酱酱酿酿。”
沐之予对攻略已经没什么兴趣,但对报复宋今晏戏耍他很有兴趣。
于是在接下来宋今晏为她指导的过程中,她真就一遍遍装作不会,看着宋今晏皱眉偷偷憋笑。
啪。
宋今晏抬手,不轻不重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沐之予抱头不满,他在旁边悠悠地说:“有时候我真想把你脑袋掰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沐之予放下胳膊,撇了撇嘴。
“可我真的很好奇,我这脸长得也还不错吧,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心动呢?”
宋今晏不为所动,闲闲地道:“我长得也不丑,没见你心动。”
沐之予:“你人不丑但心丑,而且还嘴贱。”
宋今晏:“呵。”
顿了顿,他似乎想到什么,突然说:“我记得你们那个东西,叫系统,对吧?”
沐之予一惊。
宋今晏轻描淡写:“需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帮你除去它。”
小爱在脑海里发出惨叫。
沐之予连忙道:“不不不,不需要,它是纯天然无毒无公害产品!”
宋今晏不置可否。
等小爱安静下去,沐之予忍不住问:“你对她们做了什么?她们怎么会告诉你这么多?”
难怪。本来按照规定,攻略失败只要扣除积分就好,可针对宋今晏的攻略者们都在回去后遭到了相当程度的处分。
原来她们不仅没完成任务,还违背了保密协议。
“我什么也没做。”宋今晏耸肩。
“不可能,你一定骗了她们,甚至是严刑拷打!”
宋今晏微微哂笑,不欲辩解,手指向庙外:“天快亮了,你不回去吗?”
沐之予看了看天色,说:“你以后还会教我吗?”
宋今晏说:“不会。”
沐之予:“不行。”
宋今晏:“唔,我记得星辰剑宗每年都有考核,合格者方能下山历练。如果在共感消失前,你能通过今年的考核,我就继续教你。”
三个月内学完一年的课,对别人或许有难度,但对于沐之予这样当了二十几年应试机器的人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她顿时露出笑容:“一言为定,你就等着瞧吧。”
宋今晏莞尔:“好,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阿沐心声:终于轮到你来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