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予度过了宁静的一晚。
她并未睡着,而是坐在床上吐纳调息,修复伤势。
清晨时分,她走下床,换上了星辰剑宗的弟子服。
当日的刀疤基本痊愈,只在左心口的红色花纹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推开门,朝听雨阁走去。
今日是她入门的第一天,师父将为她测试资质,挑选合适的功法。
抵达之时,方允正坐在窗边等候,大堂里多了个半人高的架子,架子上镶了块淡白色的灵石。
沐之予行礼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昨天看的八卦秘闻,眼神不自觉瞟向方允的鞋底。
可恶,被衣摆挡住了看不到,到底是多高的内增高啊。
“怎么了?”方允温声问。
沐之予还沉浸在好奇中,眼睛都要眯抽筋,闻言顿时一惊,连忙收回目光,笑道:“没什么,师父我们现在开始吗?”
“开始吧。”方允说。
沐之予于是走过去,将手放在测验石上。
原本冰冷的灵石渐渐变得温热,散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
这就意味着,金木水火土风雷光暗九脉,她属于风脉。
而且看成色还很纯粹,足以证明资质不错。
沐之予撤回手,松了口气。
方允微微颔首,说:“既是阳之风脉,就先从《风刃灵卷》开始教你吧。你有金丹的基础,应当两个月内便能掌握,之后再由你选择其他功法。”
沐之予问:“师父,我能修剑道吗?”
方允稍怔,笑着说:“当然,风系本就是练剑的好苗子。只是你修行时间不长,具体修什么道,选什么做本命功法,都还需继续打磨。”
沐之予说:“我明白了,谢谢师父。”
方允是个寡言少语的性格,又跟她交代了些必要的事宜,便和蔼地放她离开。
回去的路上沐之予忍不住想,宋今晏此人,不但是群仙盟的叛徒,更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传说方允作为他曾经的师弟,为了避嫌,甚至三百年来鲜少与之来往。
可现在看来,也许两人的关系并不如传闻一般恶劣。
她一边走一边闷着头思考,途径某条小路,突然听到些隐约的声音。
“哪来的妖怪?”
“第一次见,该不会真的成了掌门大人的关门弟子吧?”
嗯?妖怪?是说她吗?
沐之予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竖起耳朵。
“掌门为何会收这样一个家伙做真传?岂不是寒了诸弟子们的心?”
“我等不说豪门贵族,也是有名有姓的修仙世家,怎能屈居如此妖人之下?”
沐之予:“……”
你们的悄悄话还敢再大声一点吗?
她其实不太想管别人说什么,但俗话说,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扼杀在摇篮里。
因此她当即转身,平静开口:“你们在说什么?”
那几个人似乎真没想到她能听见,顿时噤了声,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你一个妖怪,怎么当上掌门真传的?总不能是凭你这张脸吧!”
沐之予不觉冒犯,只觉有些好笑。而她也确实笑了,不过不是嘲笑,而是堪称温柔的微笑。
“就算没有我,你们也未必能当上掌门的弟子,既然如此,我是怎么来的星辰剑宗,又是怎么当上真传,又与你们有什么干系呢?修道之人,最忌六根不净,心生妒念,妄加揣测。”
她语气平缓,仿佛真的在推心置腹与他们讲道理。
“我自有我的办法,正如各位也自有修行之道,无需互相计较,彼此猜疑。沐某初来乍到,不奢求诸位视我如其他同门,只愿井水不犯河水,免得辱没星辰剑宗上下齐心的名声。”
对面之人没料到会是如此答复,尽皆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沐之予安静望了他们片刻,方欲拂衣离去,便听到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说得很好。”
回头一看,原来是沈槐序背着手走来。
她面无表情,只说了四个字:“这我师妹。”
“是、是……大师姐。”对面几人嗫嚅道。
不知为何,那些家伙一见到她,就像耗子见到猫,脸上的慌乱和惊惧肉眼可见,纷纷缩成一团,半点声响不敢发出。
“道歉。”沈槐序说。
几人如听圣旨,对着沐之予又是作揖又是赔礼道歉,就差没当场跪下。
沐之予被他们搞得尴尬不已,赶紧表示她很大度大家快各回各家吧。
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沐之予再看沈槐序,发现对方还是一脸漠不关己的表情。
她不禁露出笑容,发自真心地说:“谢谢师姐。”
沈槐序淡淡应了声,说:“好好修炼,下次谁敢惹你,直接揍回去就行,师父不会责怪。”
沐之予笑道:“放心吧师姐,我不会受欺负的。”
沈槐序瞥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离开了。
沐之予收拾好心情,回到自己的房间。
盘腿坐下,拿出《风刃灵卷》开始修炼。
这是方允特意为她挑选和更改的功法,所以她学起来格外容易,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
闭眼再睁眼,竟已过去一天一夜。
沐之予伸了个懒腰,跳下床敲敲腿脚,推门而出大口呼吸。
今日天气不错,她在院中四处活动,还顺便给王八豆豆喂了点吃的。
清风拂面而过,她眯起眼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日看到的片段。
时空碎片里,宋今晏单手持剑的风姿,足以令任何一名修士对剑道产生向往。
刚巧《春秋剑诀》也是风系。
忆及宋今晏那无比拉风的剑招,沐之予顿时心痒,捡了根树枝就有样学样地比划起来。
她练得专注,身后有人接近都没发现。
“你在练什么?”
一道温和醇厚的声线响起,她乍然惊醒,赶紧放下树枝,转身作揖。
“回师父,徒儿只是闲来无事,随手比划看过的一道招式。”
方允挥了挥手,说:“对我不必多礼。”
沐之予应声,恭恭敬敬地站好。
“是《春秋剑诀》吧?”方允问。
“……是。”沐之予略有些忐忑。
方允:“你喜欢这剑法?”
沐之予谨慎道:“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这招式很特别。”
方允淡然微笑,不紧不慢走到她面前,从她手里接过那树枝。
“《春秋剑诀》,是他所独创,共有十六式,当年纵横天下难寻敌手,令九州剑修闻风丧胆。就连我,也曾输给它的第十五式。”
沐之予睁大了眼,一是诧异其威力,二是不懂方允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下一刻,方允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此剑法异常刁钻,非常人所能领悟。不过你若真心想学,我可以教你。”
他说话时,连唇角的弧度都未变,仿佛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有什么问题。
沐之予多少感到意外,但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她又确实想学,便干脆道:“是,多谢师父。”
于是方允真就一招一式教了起来。
只是这剑法比她想象的还难,才刚学了三招,就渐渐吃力起来。
方允及时停下,对她说:“你底子薄,不可贪速求进。练习此法,须得融会贯通百家剑招,才能真正领悟其中奥义。”
沐之予深有感受,认真点头。
才这么一会,就出了满头大汗,浑身灵气滞涩,丹田如遭火炙,再练下去,恐怕她就要交代在这。
不得不承认,春秋剑诀既是天才之作,便只有天才学得。若非穿书局给的这具身体条件不错,她就算学个三五年都未必能入门。
方允又说:“你于修道一事颇有天赋,但须知修行如攀峰,多少回环曲折,柳暗花明,皆未可知,绝不可急于一时。”
沐之予拱手:“谢师父教导,徒儿都晓得的。”
方允笑道:“在我面前,随意些就好,你看你师姐,永远没大没小,拿为师开玩笑。”
说到沈槐序,沐之予好奇询问:“听说师姐是年轻一代仅有的剑胚,是真的吗?”
修仙之人分为先天灵体和后天灵体,而在所有灵体里,又以四种体质最稀有也最受推崇:剑胚、伏羲体、紫薇仙胎和通灵身。
据她所知,方允本人就是紫薇仙胎,蓝锦城则是伏羲体。宋今晏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他是比四大灵体还要稀有的资质——千年一遇,混元圣体。
“化神之下,云夏确是唯一。”方允说,“剑胚之材,可遇不可求,先天尚且如此,更别说后天剑胚,堪称难于登天。”
顿了顿,他目光微闪:“不过数百年前,桃花界出了个慕寒仙君,凭一己之力修成后天剑胚,并把修炼方法毫无保留公之于世。但即便如此,也只有寥寥数人,能勉强领悟他的传教。”
慕寒,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沐之予一时想不起来。
就听方允说:“这些你若想了解,可随时去藏经阁查阅,今日我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完,打开乾坤袋,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递到她手里。
“这是他寄养在我这的,你既来了,便交给你吧。”
这个“他”,当然是宋今晏无疑。
只是这东西……
沐之予左看右看,也猜不出里面关着个什么怪物,只好先应道:“是,师父。”
方允简单跟她交代几句,就再度孤身离去。
沐之予捧着盒子进屋,摆到桌上后小心翼翼地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面竟然真的有活物——一朵含苞待放的硕大鲜花。
沐之予试探地伸手戳了戳,那紧闭的花瓣微微颤动,倏然整个炸开,足有人的脑袋那么大。
“我靠!”沐之予吓了一大跳。
那花瓣里露出的,根本不是娇嫩的花蕊,而是闪着寒光的锋利牙齿,层层排列,分外可怖。
沐之予:“……”
谁家好人会养这么凶的食人花啊?!
不过联想到初次见面的那只公鸡,她竟也诡异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对着龇牙咧嘴的食人花看了会,沐之予最终决定将它转移到书架旁的角落里,眼不见为净。
养,还是要养,但半放养更有利她的身心健康。
等做完这些,她想了想,掏出通讯符,心念一动,半空便出现一行字,流水般钻进符纸里。
“刚刚师父给了我一盆食人花,是你养的吗?”
通讯符分为很多种,有些高级的还可以通话甚至视频。但很显然,宋今晏给她的是最便宜的那种,只能通过这种形式聊天。
须臾,符纸闪了两下,一行字钻了出来。
“是啊,她叫淑女,很漂亮吧?已经两百多岁了。”
沐之予回:“能在你手底下活两百多年,真不容易。”
宋今晏:“故人所托,不敢疏忽。”
你的故人可真多。
沐之予默默吐槽一句,接着发:“师父说要给我取字,问我有没有什么主意,你觉得叫什么比较好呢?”
还不忘补充:“是云字辈哦。”
隔了会,那边传过来一个字——
“归”。
云归?好像还不错。
沐之予说:“行,那我明天告诉师父。”
宋今晏没有回复。
沐之予猛然想起还有段话一直没来得及说,秉承着背都背了的态度,立即决定传送给他。
“你好特别,你和我认识的男人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疏离感,一种与世隔绝的寂寞感。你想要一点危险,一点刺激,一点捉摸不透,甚至是一点折磨。我见过许多的人,他们有的文艺,有的冷漠,有的感性而又理智,自诩异于常人。可我知道,那些人都和你不一样,你才是真正的孤独,真正让我看不透。”
很久之后,对面传回一个:“?”
宋今晏说:“你不是放弃攻略了吗?”
沐之予振振有词:“反正都准备好了,不用白不用。”
“……多练功,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实在闲着没事,就去打工还我的丹药钱。”宋今晏如是道。
沐之予传了个鬼脸给他。
对面回复以更丑更草率的鬼脸。
沐之予笑了声,把通讯符收好,继续潜心修炼几个时辰后,便脱了衣服就寝。
只是这晚,她睡得很不安宁。
哪怕在梦里,也觉得正被不知名的目光注视,让她逐渐焦躁不安。
突然地,她睁开了眼,像感受到什么一般警惕侧首。
卧槽!
真的有鬼啊!
床边一抹黑乎乎的影子,还有长发丝丝缕缕垂落,吓得她当场就要叫出声。
这时——
“嘘。”
……咦?
沐之予傻眼:“师姐?”
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嗯”,居然真的是沈槐序。
沐之予心情复杂,试探地问:“师姐,你在梦游吗?”
对方以沉默回应她。
看来真的是梦游。
就在她这么想时,沈槐序幽幽开口了:“其实,我的父母亲人,都是被妖族杀害的。”
沐之予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夭寿啊,这是要杀她泄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