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
鸡皮疙瘩瞬间攀上后背,寒毛一根根竖立起来。
聂桑枝像一只被猎人逮住的狐狸,被人卡着要害不敢动弹,脖子被迫高高地扬起,眼角余光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下颚轮廓,线条紧紧地收拢于阴影之中。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嘶嘶”的声响,伴随着重物滑行的动静,在此刻的死寂中格外清晰。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堆积,她寻着声音着望去,入口的缝隙被一片细细密密的东西完全覆盖,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聂桑枝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是蛇精的鳞片!
下一刻,巨大的黄色竖瞳填满了窄窄的缝隙,属于冷血动物的阴毒视线掠过聂桑枝,血色在她的脸上一点点褪去。
如果不是身后的人拉住了自己,聂桑枝可以想象到一条大蛇潜伏着,等待着猎物一点点卸下防备,在她探出头的一瞬间撑开大嘴露出毒牙的场景。
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怕,相较而言,身后这个不管怎说至少还是个人。
腹背受敌之下,聂桑枝心中的天秤一点点动摇,在充满恶意的蛇瞳再度扫来时小幅度地往后退了一步。
“哼。”
一声闷哼从背后传来,有什么带着热度的液体瞬间在她的背后晕开,随即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在这闭塞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是血,好多血……背上的衣衫顷刻间湿透,聂桑枝立刻直起了背,生怕触碰到对方的伤口。
然而那人哼了一声之后再无动静,站得稳稳当当仿佛无事发生,连卡在她脖子上的手都一丝不动,让她一度怀疑沾了自己大半身的血到底是不是来自于身后这个人。
“你……”聂桑枝惊疑不定地开口,乍然出现的巨响打断了她的话。
随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散逸,蛇精愈发暴躁了起来,开始不断用身体击打着这道窄窄的缝隙,试图把自己挤进来,但蛇身实在过于粗壮,它终是没有能进入,转而将长长的蛇信子钻入了缝隙之中。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聂桑枝噩梦重现差点倒下,被脖子上的手勒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冷静,要冷静。”她告诉自己,指尖慢慢释放出浅金色的光芒,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同一时刻,在她看不见的身后,裴苍炎伸出手指,将一颗凝结在指尖上血珠弹向了半空,某种蕴含着在血液被抑制的力量,在和蛇信子接触的一瞬间爆发,伤口向边缘逐渐扩散,眨眼间吞没了整条蛇信子。
聂桑枝第一时间还不明所以,甚至怀疑是不是法阵感觉到了她的需求,升级出了攻击的法术,然而随着巨大的蛇身不停翻滚,整个地面都随之震动,在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后渐渐没了动静,她也意识到了这绝对不是法术能做到的地步。
简直比孙子就见到爷爷还夸张,一整条蛇在短短瞬息间被烧成了灰烬,连块完整的蛇皮都没有留下。
聂桑枝蹑手蹑脚地爬出了坑,这回没有人再阻拦,她围着一地的灰烬绕了一圈,扯过一旁的叶片盖在地上,防止它们随风飘扬。
正值黄昏时分,倒下的树木露出了天空的一隅,一道余晖恰好落下,顺着光线回头望去,聂桑枝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第一眼是满目的血色,但在血色中的少年却同样让人挪不开目光,阳光将他整个人照得几乎半透明,配合着夺目的红色,久久停在了聂桑枝视线中。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如果说叶徊是正气凛然的清风明月,那这少年就是地狱中开出的浓郁花朵。
虽然这朵花看上去快谢了。
饶是聂桑枝也多少生出了些爱美之心,她注意到他闭着双目,许是眼睛有伤,上前两步挡在了他身前隔开了光线。
她刚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干巴巴的气氛,眼前的少年突然身形一晃倒在了她的身上,口中的鲜血从她的脖颈处滑落,其中一滴流至胸口隐于印记之上,晦涩的图案发出浅浅的红光。
这一切聂桑枝完全没有注意到,光是将这少年抬起来就花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看着瘦弱的身躯压下来却是沉甸甸的分量,最可怕的是这人简直是血做的,不断有从身体各处流下的血液,让人触目惊心。
聂桑枝不敢再动他,甚至不知道有没有必要,正常人流这样多的血根本活不了,就算这是在修仙界,眼前的人随手就能让一条大蛇灰飞烟灭,但在此刻他沉沉闭上双眸,胸口几乎没有起伏的时候,流露出的脆弱让人心颤不已。
聂桑枝搜遍了脑海里的法术,没有一个能对上症,仅剩的几招治疗术也在浅浅一亮后失去了作用,她只能徒劳地坐在他身边,只留下了一个浮光阵,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充当光源。
随着浅金色的光照亮这个深坑内部,聂桑枝不由自主抬起了眼,开始庆幸之前自己没有往更深处走。
满地都是异兽尸首,小的有拳头大小,大的甚至和她差不多体型,尸首杂乱地散了一地,像是被什么人随手扔掉的一样。
这些都是……他杀死的异兽?
聂桑枝慢慢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脸上的血迹擦去以后,露出的脸庞多了几分少年的稚嫩,细密的睫毛垂下一道阴影,落在笔直的鼻梁两旁,看得她羡慕不已。
然而脸有多漂亮,手段就有多狠,她的脖子到现在还隐隐疼着,若是能照到镜子,说不定上面已经留下了紫红色的勒痕。当时她被他卡着脖子一动不敢动,除了被吓傻了以外,冥冥之中还有一种小动物的直觉——但凡她敢动一动,下一刻也许就会身首异处。
现在看来,情况比她想象得更坏一点,真是多谢这哥们手下留情。
一整个晚上,聂桑枝都不敢睡过去,生怕醒来之后躺在自己身边的就成了一具尸体。独自一个人在充满异兽的林子里已经够可怕了,身边再多一具同类的尸体她真的会崩溃。
比起各种长得千奇百怪的异兽来说,但凡能有一个活人在身边陪着,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安慰。
何况他还长得那么好看,多看几眼被异兽摧残的眼睛都得到了治愈。
然而毕竟身体还是个半大孩子,沉重的眼皮一点点落下,纤长的睫毛最终还是交错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里看了太多红色,聂桑枝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煮着一锅红豆汤,熬了很久的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泡,她舀起好大一勺子,还没凑到嘴边,一个空碗就出现在了眼前。
是谁那么扫兴?聂桑枝不高兴地抬头瞪了一眼。
那人长得比自己高出许多,她把视线往上挪了又挪了,却怎么也看不到他的脸,最后脖子都伸累了,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人没有脸。
靠!
聂桑枝瞬间被吓醒,满头都是冷汗,脑子还在昏昏沉沉,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丝动静。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发出咝溜咝溜的声音,像是在滑行……滑行……
——蛇!
浅金色的光从指尖迸发悬于空中,瞬间驱散了黑暗。无数手臂粗细的小蛇像是一张网一样相互交织着涌动着,密密麻麻在两人身边围了一圈,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阻碍他们前向一步往他们身上爬的不是法阵,而是早已干涸凝固在地上的血渍,那像是毒药又像是吸引着蛇群的罂粟,以至于包围圈一步一步缩小,更多的蛇在着同伴死去的尸体上蠕动着前进。
而不远处的缝隙里,还有源源不断正在涌入的蛇身。
——这不仅是头皮发麻的问题,甚至已经是视觉污染了!
聂桑枝条件反射地扔下一个浮光阵,蛇群自动避让,速度快得让她怔了一下,回头一看包围圈又缩小了一步,避开的蛇群将少年围在了中央。
聂桑枝:“……”
她有理由相信她可以全身而退,也有理由相信,在她离开后,昏迷不醒的少年不久后被会蛇群淹没,你一口我一口被吸干血肉,然后跟着一窝蛇死在一起。
这蛇群是图什么?给它们老祖宗复仇吗??
别了吧,你们老祖宗死得连块皮都不剩了,看看周围的异兽尸首冷静一下!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但凡他醒着,聂桑枝都不用这么着急——她一个人可能可以逃出去,但她要怎么带一个大活人一起逃??
这个人还沉得要死!
聂桑枝咬牙扔出一个又一个浮光阵,把蛇群炸得慌张逃窜,沉着一口气拖着少年拼命跑。
腐朽的树木在早上被蛇精撞击时已经摇摇欲坠,聂桑枝一手撑起一个浮光阵置于顶上,一手在腐朽最严重的地方又扔出几个,顶着碎落的木渣一口气冲了出去。
大树在背后彻底坍塌,带着蛇群坠入坑中,但仍不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跟在聂桑枝身后,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上演着你追我逃的闹剧。
不,是惨剧。
聂桑枝咚地一声摔倒在地,背上压着一个死沉的人,把人掀开以后,她再也没了迈动双腿的力气。
她从来没有这样累过,脑海里闪过就此躺下的念头,但看着身旁依旧在起伏的胸膛又清醒了,她把费劲地把人扒拉过来,想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能流血的伤口,至少可以挡住蛇群一时,然而错愕地发现——血居然在这个时候止住了!
啊啊啊晴天霹雳!!
有那么一瞬间,聂桑枝甚至想要给他再拉出一道口子,然而余光里闪过一道反着光的影子,她条件反射地扔出一个浮光阵抵在眼前,将冲上来的蛇弹了出去。
一次又一次,不断冲上来的蛇和不断抵挡的法阵……等聂桑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同时放出了十多个法阵,从四面八方将他们两人保护了起来。
好险。
她瘫软在地,仍由法阵继续抵挡着蛇群的攻击。默默想着这大概就是逆境教人成长,从她连浮光阵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到如今这般才仅仅过去了两天。
然而这两天发生的事比她从前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聂桑枝坐着法阵中心观察着,看到哪一个法阵坚持不住就立刻补上,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天边第一缕光线破晓而出的时候,蛇群终于放弃了车轮战,渐渐疲软了下来。
要结束了吗?聂桑枝缓慢地垂下眼,她已经累得连手指都动不了了,再来一轮他们真的可以打包一块死了。
然而蛇群没有继续攻击,却也没有离去,仿佛在开多方座谈一样蠕动着聚成一团,聂桑枝吸取了前车之鉴也只能跟着熬,目光时不时扫过身边的人,无比羡慕:
“大哥,我说太阳都出来了,你也该醒了吧……”
“醒醒吧,救救孩子!”
少年被她晃着摇来摇去,却依旧双目紧闭。
“再不醒可就不礼貌了……“聂桑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然而接二连三的哈欠让她的眼眶模糊了起来,没有发现蛇群逐渐动了起来。
蛇群从原本的一团进一步凝聚,直到层层叠叠分不出彼此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逐渐形成,高高耸立在聂桑枝眼前。
聂桑枝:“……”
她是真的笑不出来,这个似曾相似的模样明明不久前刚刚烧成灰烬,怎么又出现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快点醒醒!醒醒!”她使劲晃动着身边的人,语气越来越凝重。
浮光阵能挡住蛇群,但绝对挡不住一条蛇精的攻击,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
“你再不醒的话,我们真的要一起喂蛇了!”
“醒醒!”
“醒醒!”
——【醒醒!】
翻腾的神识中,少年困坐于暴风眼,直到一道声音如同拨开乌云的一束光将他笼罩。
【醒醒!】
他紧皱着眉,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