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桑枝把自己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眼,浮现出穿书以来的一幕幕。
她就像是像随风吹到这里的草籽一样,日复一日渐渐扎下根。不知不觉中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认识了那么多人……
一张张熟悉的脸在眼前闪过,最后停在了老人和蔼的面容上。
【你可有害人之心?】
“没有。”聂桑枝很轻地呢喃着,慢慢睁开眼。
她问心无愧。
夜色还深,聂桑枝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余光瞄到桌上的纸笔,慢吞吞地拿了过来。
五百年前的师尊,不知道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无事可做,所以闲得只能抄佛经。
聂桑枝手忙脚乱地磨好了墨,取过唯一的笔吸饱了墨水,然后……
“啪嗒”白色的纸张上落下斗大的墨水。
……一定是太久没写毛笔字了,下一张。
一刻钟后,一沓纸摆在了桌上最显眼的位置,最上面一张趴着鬼画符一样的大字,和一旁端正清隽的字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聂桑枝盯了自己的大作许久,慢慢拿过了一旁的烛火。
如果还有下一个五百年,再有哪一个倒霉蛋被发配到这里思过,看到了桌上的两沓纸……
不行,必须只能有一沓。
纸张燃烧的噼啪声环绕在耳畔,火舌溅出的余烬落上了桌面,聂桑枝连忙拂去,却在橘黄色的烛火照映下,意外发现桌上有一处密集的划痕,因为她移动了烛火而从烛台底下露了出来。
可能太无聊了,聂桑枝居然认真地盯着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那像是两个靠在一起的小人像,她甚至从那寥寥几笔里看出了五官,并且尤为传神地抓住了特点,以至于她很快就看出了那是谁。
是师尊啊……
而另一个……聂桑枝在脑海里搜了一遍,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虽然她原本就没在天和宗见过多少人,不过能和师尊一个年代的人,至少也要五百岁了吧?能不能活到现在都不一定。
漫漫长夜,她像是被这两个小人儿陪伴了一样。
聂桑枝又在另一个烛台下发现了一处划痕,倒不是再是画像了,而是一行小字。
那么久的时间过去了,字迹小又模糊,聂桑枝只勉强看清了一部分。
【上官鹤和沈琢于立秋……】
再后面就糊成了一片,不过也不太重要了。
这两个,哪一个是师尊的名字呢?
夜晚尤其适合思维发散,聂桑枝坐在桌旁,借着昏暗的烛火,恍惚间看到了少年人认真抄写经文的模样。
而在他的身边,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拿着刻刀,偷偷摸摸刻下了这一幕。
年轻的师尊应当是发现了,无奈地摇摇头,挪动烛台挡住了少年人的闲来之笔。
难怪,难怪师尊会有那样复杂的眼神,聂桑枝想,这里记载着他年少时的一段时光。
过去的时光从来没有过去,它永远地停留了五百年前,随着烛火再度亮起,投下了所窥见的只言片语。
不过,为什么师尊隐瞒了这个人的存在呢?
睡着之前,聂桑枝脑子里闪过这个疑问,但很快抛在了脑后。
……
“聂师妹!”
“聂师妹!”
聂桑枝痛苦地捂住了耳朵,有一种刚刚睡着就被人吵醒的感觉,眼皮沉重地睁开了一道缝。
灰蒙蒙的天光从窗外映入,突然间出现了一张人脸,吓得她一激灵。
“岳阳师兄?”她迷迷糊糊地走上前把窗打开,“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他做贼似得左右看了一眼,“偷偷过来的。”
……不知道这一幕师尊有没有从窗边看见。
不过也是,他只说她不能出去,没说别人不能来。
“那你为什么偷偷过来?”聂桑枝半开玩笑地说,“不会因为内疚吧?”
他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没事,真的。”聂桑枝用哄孩子语气说道,“过两天就能出去了。”
“他们为什么抓你?要抓也抓我才是。”岳阳执着地追问,“我才是那个被附身的人。”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具体我也不清楚。”聂桑枝叹了口气,“总之有掌门师尊在,你别操心了。”
搬出掌门,岳阳的表情好一些了,但还是忧心忡忡。
“寂堂都多久没人进来了,里面还能呆人吗?他们说这里是惩罚大恶人的地方,就连三百年前那个魔修都没来过这里!”
好家伙,她比魔修规格高。
“但师尊说他以前也来过这里,这里面也没什么邪乎的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祠堂,最多还有一个法阵……”
聂桑枝把昨日听到的原话跟岳阳说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这寂堂五百年就来了师尊和我两人,这说明什么?”
岳阳疑惑:“什么?”
“说明通过了就是掌门呗。”聂桑枝一摊手。
岳阳:“……行吧,是我想多了。”
他终于有了点笑脸:“不过这里荒成这样,要不我给你带点什么?”
“带什么?算了吧,三天而已。”聂桑枝想了想,还是尽量不要在这个地方留下太多痕迹。
这五百年没人来过的寂堂能保持得一尘不染,除了修仙界的黑科技,搞不好还有别的原因。
聂桑枝垂下眼眸,穿过缭绕的云雾,她似乎看到了那扇若隐若现的窗。
那么大的一座山,一抬头就能看到的距离,不知道师尊他老人家会不会哪天心血来潮来这里回忆青春。
又或者,已经来过了。
聂桑枝撑着精神又和岳阳说了两句,总算哄好了孩子,正准备把人送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岳阳师兄,你还记得你被附身时候说过的话吗?”
岳阳迟疑地点点头:“怎么了?”
“你说,你给叶徊师兄送过平安符,是真的?”
“啊?”岳阳瞪大了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问,你能不能教我怎么画平安符?”少女不好意思地抿起嘴角,“你刚刚说得对,寂堂实在清寂,我想找点事情做……”
细密的长睫遮住了她眼中的情绪,停顿了片刻才又响起闷闷的声音。
“我想画平安符,送给一个人。”
……
到了傍晚的时候,岳阳又来了一次,带上了自己画的平安符还有一沓符纸。
若不是道叶师叔催他催得紧,少年恨不得自己和她一起留下,最后被她推推搡搡地赶了回去。
开玩笑,她可没时间哄孩子了,有正事要做呢。
橘红色的晚霞从窗间映入,深深浅浅地落在桌上,聂桑枝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也是一个暮色黄昏天。
她在那样一个逢魔时刻打开了异世界的大门,从此彻底离开了平静的生活,过上了从前想象不到的波澜壮阔日子。
不过这倒不是她想要画平安符的理由。
一直到天边的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没,聂桑枝才勉勉强强地照葫芦画瓢,在白纸上学会了完整的符文。
不得不说,她顿时感觉学阵法的还不错,至少一挥手就能打出法阵,不用在小小的一张符纸上画这么复杂的符文。光这一张最基础不过的平安符,画下来感觉眼睛和手腕都酸得不是自己的了。
难怪岳阳那么一个阳光大男孩内心纤细敏感地和个小姑娘似的,大大咧咧也实在吃不上这口饭。
听说他师父道叶师叔更甚,一直以来只有岳阳这么一个弟子,和她师父埋头闭关没时间收徒还不同,宗门传言他社恐多年不敢收徒弟,以至于一腔热血只能付诸于岳阳身上。
也是因为这样,她和岳阳就成了天和宗符阵两脉的唯一弟子,地位水涨船高,出去一流水地被喊师叔,随便说句开玩笑的话就能吓着小师侄们,只能抱团取暖。
但即使是这样,作为除了她师父以外最亲近的人,岳阳也没有发现……这个身体换了一个灵魂,
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她用失忆的接口糊弄了过去,还是因为聂师妹这个角色在书里过于透明。总之到头来,唯一有可能察觉到不对劲的,怕也只有天和宗的守山大阵了。
聂桑枝吹干了一张平安符,蘸了蘸朱砂,落上新的一笔。
【聂师妹。】
每画完一道平安符,她都在内心念一遍这个名字。
就算只有她一个人记得也没关系,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她会记得很多次。
在黎明来临之前,聂桑枝画完了九道平安符。据岳阳所说,九代表至阳,用于平安符上最适合不过。
九张平安符一一列在桌上,聂桑枝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了许久,半晌睁开眼浅浅笑了一下。
“也说不定,我今天就来陪你了。”
今天是第三日,聂桑枝把被子披在身上紧紧裹住自己,抵御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起初身体还会发抖,到了后来她感觉自己成了一根老冰棍,张开嘴就能呼出寒气。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聂桑枝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师尊……”
老人慈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好孩子,没事了。”
她终于放心地闭上眼,倒头昏了过去。
在梦里聂桑枝还在想,她不会是真的被镇山大阵给噶了吧?
结果刚一醒来就被人灌下了一碗汤药,喝完她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咳咳,这什么药这么苦?”
“苦吧,苦死你得了。”岳阳在她床边一脸恨铁不成钢,“让你画符一连画九张,你可知我当年画一张都得歇口气,你以为那是画画呢,亏得还不是自己的血气?”
“知道了,师父别骂了。”聂桑枝用被子盖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那符呢?”
“扔了。”他没好气地说。
聂桑枝:“……”
在那直愣愣的死亡凝视下,岳阳迅速交代:“收着呢,等你好了就还你。”
“噢。”聂桑枝放心地蹭了蹭被子,刚要被困意吞没,又是一碗药端到了眼前。
“……你真的不是趁机报复吗?”
岳阳白了她一眼:“师尊跟我说,你是至阴之身,一点小毛病都能变大毛病,要喝两份药才见效。”
“……”
难怪身体弱,居然还有这个原因。
至阴之身,一听就特别寒。
不过都修仙了,怎么还要喝中药啊?
她愁眉苦脸地又干下一碗,这下彻底失去了味觉,嘴里都是苦的,连啃两块糯米点心才好了一些。
“一个至阴,一个至阳,怎么又把我甩在一边……”
耳边传来少年的碎碎念,聂桑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说什么?至阴是我,那至阳是谁?”
岳阳:“叶徊师兄啊。”
“!”
聂桑枝第一反应,他都至阳之身你还送什么平安符?
下一刻,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等等,这不会是什么狗血的设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