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徽催促着马夫加快速度,一行人片刻不歇的赶往城郊。
此时的长安城郊。
大雪漫天纷飞,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对上车夫欲言又止的目光,房乔只是笑笑:“再等等。”
“房郎君留步!”一辆马车急速驶来,驾车之人对着前方大喊。
看到不远处的马车,房乔露出笑容下车恭候。
谢清徽因为颠簸一时有些站不稳,但是顾不了这么多,她走到房乔的面前,继而又有些愧疚:“我已经派人传信给殿下了,房郎君无辜受难,多少也是受了魏王府的牵连,我……”
房乔止住谢清徽的愧疚之言,而是温声道:“王妃不必自责,即使房某不是魏王府中的属官,面对尹阿鼠此人,下官还是会与他争辩个一二。
下官得魏王殿下赏识,这才在礼部有了一微末职位,在其位而谋其政,尹阿鼠践踏礼制,为非作歹,伤及百姓,下官不能当作看不见。
只是昨日之事,下官只觉得蹊跷,京中那么多的人,怎得尹阿鼠偏偏就与下官狭路相逢呢?德妃说下官无礼,动手伤人,这是别人看到的事实,可是只有下官自己清楚,尹阿鼠是自己摔下来的,并非是下官动手。”
谢清徽的心中陡然想到了东宫幕僚,二郎此刻不在京中,若是能够将魏王府的属官一一剪除,自然是有利于东宫的好事。
房乔继续:“王妃不必太过忧心,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想来王妃的心中已有猜测,今日下官知道王妃一定会来相送,所以也请王妃转告殿下一句话。”
谢清徽郑重点头:“房郎君请讲。”
“还请殿下早下决断,否则臣之今日便是魏王府所有人的来日。”
房乔说完这句话,便打算告退上路了,谢清徽拿过包袱:“房郎君在魏王府上多日,如今匆匆赶赴梁州,想来都没有准备什么行李,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房郎君一定要收下。”
房乔坚决不受,谢清徽加重语气:“只有房郎君在梁州过得好,我们才能以待来日,官场是什么样子的,房郎君比我一内宅妇人更清楚,所以请郎君一定要收下,就当是为了殿下。”
房乔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包袱行礼道谢,临走之前,他欲言又止,谢清徽懂得他的未尽之意:“房郎君放心,家中老夫人和夫人有我照顾,不会有事的。”
房乔苦笑:“下官是无愧于心了,只是愧对老母和夫人,有王妃这句话,下官就放心了。”
他踏上马车冒雪离去,谢清徽站在城门口怅然若失,雪越下越大,路上的积雪几乎都能盖过脚腕,最终在明镜的劝说之下,谢清徽才踏上马车回了王府。
……
回到魏王府,谢清徽先是给自己堂哥修书一封,请求他能多加关照房乔。谢清运此刻正在梁州就职,背靠陈郡谢氏,谢清运本人又颇有才干,也算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有他在梁州,房乔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看到元明月还坐在旁边写写画画,谢清徽不禁好奇:“你都在我府里待了一天了,裴郎君也不着急?”
元明月哼笑:“他肯定是不急,难不成你嫌我在你府里待了一天,想把我赶出去啊?”
谢清徽忙摇头:“我怎么会是这个意思,我巴不得你留下来呢。只是从前你一来府里,裴郎君就借口有事,巴巴的追来,今日不见他人影,自然是觉得奇怪。”
元明月本不想说出来让她担心,只是想到房乔,她还是据实以告:“陛下遣裴晏出京办事去了,想来怎么也得三五个月,他不想让我跟着他在外受苦。”
谢清徽脸上的笑意逐渐变淡,谁都知道,河东郡公裴晏是魏王府忠实的拥护者,也是率先投靠魏王府的公爵世家,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其他宗亲世家尚且还要摇摆不定,或者如梁王府一般,王爷投诚东宫,世子投诚魏王府,这也是为了家族的长远来考虑,所以谢清徽理解。可是越理解,她就越懂得裴晏的难能可贵,他把性命都压在了二郎的身上。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裴晏却被遣出京办事去了,能办什么事呢?什么事能有六部的事务重要呢?谢清徽如是想。
元明月看着外面的大雪停下了手中的笔:“自除夕之后,魏王的捷报一封封送入京中,他和平阳公主不仅击退了刘氏叛军,更是一举打服了西南小国。
陛下高兴吗?他自然是高兴的,可是魏王积威甚重,在百姓的眼中就是屹立不倒的战神,陛下的赏赐一点点增多,等这一次魏王回京,那就真的是封无可封了。”
谢清徽何尝不知道当下的情势,陛下一半是高兴,一半是忧虑,还有一半是不可言说的忌惮。
在陛下的心里,东宫一定会是下一任的君王,所以他不许魏王府的威势威胁到东宫,但是他又不允许东宫独大,所以常常用魏王来挟制太子。
可是时间长了,陛下也会担心自己的制衡之术会失去效用,或者说惹怒了二郎,到时候可就真的追悔莫及了。
所以陛下与东宫站在了一条线上,一边让魏王在外领兵作战,另一边又在想办法削弱魏王府在朝中的势力。
要问谢清徽生不生气,她简直快要气死了,只是这股怒气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的二郎,同样是亲生儿子,陛下偏心何以至此?
难道他没有想过自己百年之后,魏王府该如何自处吗?还是说陛下当真觉得东宫是纯良之辈,能够放他们魏王府一条生路,只怕那是就算是东宫想放过,追随东宫的朝臣也不会允许。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开国的时候二郎是忠臣孝子,功成身退之后,魏王就不忠不孝了是吗?谢清徽很想为他大哭一场,此刻的二郎远在战场,可是京中针对他的阴谋却从来没有停歇。
封无可封,原来陛下也知道二郎战功赫赫,可是接下来呢?天下太平了,魏王府也要被卷入阴谋之中,甚至要以血肉化为阶梯,助力东宫君临天下。
……
江南。
打开谢清徽的来信,知道了房乔被贬的全过程,李靖安反应平平,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看到房郎君那句话的时候,李靖安手指一顿,随即将信烧掉。
平阳公主尚不知道京中的情势,看到弟弟如此,还不免多问了几句,听到房乔被贬,裴晏出京,李静姝淡了笑容:“你是怎么想的?”
江南的冬天湿冷的令人难受,李靖安忽然想到很多年前,阿娘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也曾在冬日里来过江南,只是那个时候,他怎么不觉得冷呢?
听到姐姐问话,李靖安站起来正色道:“太子是阿姐的兄长,我是阿姐的弟弟,不管我们谁受了伤害,阿姐的心里都不会好受。
同样,不管我们谁是最终的赢家,阿姐都不会受到影响,这次回京交了兵权之后,阿姐就闭府几日吧。”
李静姝死死的盯着他:“闭府?然后呢?”
李靖安无奈的笑了笑:“闭府,然后等一个结果,等到平阳公主府的大门重新打开。”
李静姝向来坚强,可是听了这话,还是跌坐在椅子上捂脸哽咽:“怎么就……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母后要是知道了,该会有多么难过。”
“她不会的。”李靖安坚定摇头。
……
兴隆四年五月,长安士卒进军肥乡,分兵断绝刘氏叛军运粮的通道,双方对峙两个月。刘晨光被迫急于求战,率领步兵、骑兵二万人,南渡洺水,早晨便迫近官军。魏王亲自率领精锐骑兵,攻击晨光的骑兵,攻破了他,乘胜冲击践踏他的步兵,敌兵崩溃,斩首级一万多。
魏王派人筑坝堵塞洺水上流使水流变浅,让刘晨光得以渡水。等到作战之时,才命令挖开拦河坝,大水冲到一丈多深,敌兵已经战败,逃到水中都淹死了。
刘晨光与二百多骑兵往北逃到突厥,东宫与赵王全部俘虏了刘氏叛军的部众,江南平定。王氏叛军遗民带兵在徐、兖二州阻碍魏王军队,魏王下令回师讨伐平定。
兴隆四年九月,魏王班师回朝,他亲自披挂黄金铠甲,排列一万骑兵,穿铠甲士兵三万人,前后部都敲鼓吹号,在太庙贡献俘虏的伪主以及大齐器物车乘。历时六年的征战,中原终于完成了统一。
十月,圣上加封魏王天策上将封号、陕东道大行台,位在王公之上。增加食邑二万户,连以前的共计三万户。赐给金车一辆,王公之衮衣和冠冕一套,玉璧一双,黄金六十斤,前后部鼓吹及九部之乐,仪仗四十人。
十二月,突厥侵犯边境,魏王亲赴豳州,带领一百骑士随从与突厥首领会谈,结盟后突厥军撤离。
……
魏王声势浩大的封诰在东宫看来却是无比刺耳,此时不说阴平,就是温璋都有些坐不住了:“殿下,虽然房乔去了梁州,河东郡公和裴子翊也被陛下遣出了京,可是此次魏王班师回朝,他手下的武将多有封赏。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殿下,动手吧!”
李靖廷眉眼之中仍有忧虑:“玄成,魏王可是孤的弟弟啊,孤不能……”
“殿下!”温璋大声呵斥:“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若是从前没有刺杀魏王一事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我们已经和魏王府撕破了脸。
殿下细想想,如果你是魏王,你会轻而易举的放过储君之位吗?你会放过加害自己的兄长吗?”
李靖廷辩解:“并不是孤吩咐阴平这样做的……”
“殿下!如今是谁做的已经不重要了,只要魏王认定是东宫做的,那就是太子殿下您做的,您和魏王之间,注定是要不死不休。臣今日来就是劝您,一定要先下手为强,决不能给魏王翻身的机会,您自己好好想想吧。”
温璋走后,李靖廷双目无神的靠在椅背之上,他很想笑,可是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如今不进则死到底是为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