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之上,李承笑得合不拢嘴,西南平定,朝廷再得大将,儿子平安归来,宠妃此时也有了身孕,他自然是欣喜异常。
德妃一身盛装坐在皇帝右侧,其气势甚至一度压过旁边的淑妃。
李靖安身上有伤,谢清徽也才出了月子,因着贵妃关照,两人的膳食自然都与旁人不同,李靖安依旧一心扑在娘子身上,从头至尾都看不见殿里为了争宠而花样百出的后妃。
贵妃慈爱宽和,淑妃依旧是笑意吟吟,只是目光撇过德妃之时,不免带了阴霾之色,德妃只做不觉。
看着埋头用膳的魏王夫妇和脸色不好的太子夫妇,德妃对着皇帝撒娇:“陛下,妾听闻魏王征讨王霖时,将洛阳的宝物全都登记造册送回京中,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妾先行挑选几样呢?”
说罢德妃摸了摸小腹:“虽然有些不合规矩,只是妾为陛下怀着子嗣,如此也不过是为皇子祈福罢了。”
太子皱眉不语,但是李承却满口答应:“好好好,如今爱妃有着身孕,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朕也会让人为你摘下。”
德妃脸红微嗔:“陛下——”
二人旁若无人的调笑,德妃乘胜追击,故作可怜:“陛下,妾出身卑微,能得陛下怜爱位列四妃,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荣耀,只是宫中姐妹俱是出身大族,可妾的阿耶只是一个小小商贩。
旁人议论之时,不免轻看了妾和楚王,若只是笑话妾的出身也就罢了,可楚王毕竟是陛下的儿子,怎能受到外祖的连累。妾自知阿耶无能做官,只求陛下赏赐他良田奴仆,让他在京中能够抬得起头做人就是了。”
此时李承已经有了醉意,大着舌头道:“德妃之父——也合该是天子的岳父,不过区区良田奴仆,朕还是给得起的。此次魏王出征就收复了不少良田失地,户部清查之后,朕就赏赐与他如何?”
德妃面露感激:“妾替阿耶多谢陛下赏赐。”
听闻天子岳父四字,太子兄弟三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赵王更是冷冷出言顶撞:“阿耶错了,宫中嫡庶尊卑分明,只有母后的阿耶,我们的外祖才应该是天子的岳父,也是五弟的外祖父,又何谈被外祖连累呢?”
德妃面色由晴转阴,而李承自知失言,也没有责怪小儿子,只是红着脸道:“不过是一家子玩笑罢了,你何苦这么认真。”
说完这些,李承岔开话题看向李靖安面露关怀:“我儿英武,身子可还好?”
“多谢阿耶关心,儿子一切都好。”李靖安起身回话。
李承点头:“那就好,你媳妇也为你生了长女,只盼着你养好身体,能为朕再生一个嫡孙才是。”
李靖安坐下之后,对上了目光复杂的太子,只是这一次,李靖安冷漠不言,对视良久之后转头关怀自己的娘子。
谢清徽察觉到了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气氛的微妙,但是什么都没有劝,刺杀事件过后,二哥与东宫之间彻底撕破了脸面。
经过调查,他们当然知道那是阴平的擅自行动,可是太子明明有机会阻止阴平对自己的弟弟痛下毒手,但是他还是选择了放任。
不管他的心里是如何想的,但是东宫对于魏王府的忌惮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谢清徽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一旦东宫顺利登基,他们一家子连带着陈郡谢氏都不会有好下场。
……
从魏王出征到还朝,历时将近九个月,在这段时间里,因着皇帝的偏爱和东宫幕僚的谋划,朝中已经有许多人纷纷倒向了太子。
陈知节这类武官受的影响自然不大,可裴子翊这些文官却在朝中深受其害,魏王这边除了明确支持他的河东郡公裴晏,就连亲姐夫和大舅子的态度也很是模糊。
直到魏王还朝,魏王府这边的人才有了主心骨,而东宫自然也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如今西南和北方都被平定,除了刘晨光以外,大燕再无心腹之患,朝会自然是商讨如何对付刘氏叛军。
朝会过半,御史台一御史出列谏言:“陛下容禀,魏王还朝后,有大量的金银财宝与良田农庄在户部登记造册,便于发放功臣与战乱中失去家园的百姓。
这是国朝的规定,也是造福民生的好事。只是微臣听闻,后宫尹德妃倚仗圣宠,为其父谋取功臣及百姓良田。
恕臣冒犯,德妃出身卑贱,其父尹阿鼠不过是一小贩,于国无功,怎敢开口向圣上讨要赏赐?自德妃入宫之后,尹阿鼠常在京中以国朝岳丈自称,并依仗德妃之势强抢民女,迫害百姓,甚至殴打魏王府长史。
臣以为此风不可长,陛下要严惩尹阿鼠,王贵妃也应当承担教化宫嫔之责,对德妃略施薄惩。”
李承的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今日酒醒,他自然也知道昨天的旨意有些草率了,不过李承自持天子,即使是赏赐宫妃母家过厚,外人也不会太上纲上线,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却没有想到当真有御史把此事挑明人前,李承自然有些恼羞成怒。
不过御史之责就是向帝王进言,所以李承即便是再生气,还是和蔼出言:“崔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德妃位列四妃又身怀龙裔,朕对她的母家有所恩赏也是情理之中,爱卿若是觉得此举不可为,朕减轻些赏赐就是了。”
崔御史还想继续,却被旁边的谢清泽拉住了衣袖,看到此人见好就收,李承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可户部尚书萧豫却在此时上奏,今日德妃派人来户部索要田契,只是德妃想要为父索取的部分良田已经被分出去了。
李承面色不好:“朕还未下达分发功臣良田的旨意,你们户部怎敢擅自行事?”
李靖安在此时出列:“启禀陛下,此次出征,淮安王立有大功。按军律,洛阳收复的部分良田,自然是归淮安王所有,他于国有功,也合乎律法,不给淮安王,难道要给尹阿鼠不成?”
“你——”李承自知他说的有理,只是朝廷之上,魏王公然对抗,李承很是羞恼,气急之下愤而出言:“魏王典兵既久,在外□□,为读书汉所教,非复我昔日子也。”说罢甩袖退朝。
东宫臣子都觉得魏王是疯了,竟然倚仗军功公然顶撞圣上,只是李靖安却并不这么觉得,身为子臣,顺从君父固然重要,但是他绝不会做违心之事,更不会为了讨好君父而忍受尹德妃之流。
消息传到后宫,尹德妃将宫中的花瓶砸了一地,嘴中更是不停的说着对魏王府的咒骂之言。只是良田既已分出,魏王又为了此事公然对抗圣上,圣上哪怕再恼怒,也会顾及魏王和自己的声誉,此事只能不了了之,尹德妃当然怨恨。
对于朝中发生的事情,谢清徽也有所耳闻,看着屋子里还在悠哉游哉逗孩子的李靖安,她担心的在屋子里乱转:“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逗咱们长乐,父皇在朝会上丢了面子,自然对你生气,如今他不仅是你的阿耶,更是天子,二哥今日怎么如此莽撞?”
李靖安停下了手里的拨浪鼓:“莽撞吗?我不觉得。”
他扶着有些焦急的娘子坐下分析:“淮安王既是武将也是李氏宗亲,我为他据理力争,淮安王与其他李氏宗亲自然会感激与我,而其余武将也会更加拥戴魏王府。
其次,阿耶他因宠失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身为子臣,我应该对他进行劝谏。
再者,文官群体最是讲究礼制,如今朝中大臣也多是大族出身,他们对于阿耶宠爱德妃一事当然也会看不惯,只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但是我出面挑明,文官群体即便是不倒向魏王府,也会从心中对我敬服。
如此一箭三雕,王妃还觉草率吗?至于对德妃的伤害,那不过是对她的一点点惩罚,她对你们母女做的事情,来日我会加倍奉还。”
“朝中大臣固然重要,可是父皇的态度也很重要,你这样只会把父皇推的越来越远的。”听完李靖安的分析,谢清徽并没有完全放心。
李靖安转头看向摇篮中的长乐:“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但我也是阿耶的儿子。”
说到这里他目光黯淡下来:“从前他偏心大哥我理解,可是如今大哥想要我的命,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为大哥百般遮掩,太子是他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吗?
呵,即使我事事顺从,阿耶也不会真心疼爱于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乎他对我的看法呢?”
听他这样说,谢清徽很是心疼:“二哥,你有我,还有长乐,我们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不会孤单的,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会在一起。”
李靖安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我知道,因为有你们,我早就不感到难过了。外朝的事情我会与你分说,你不必太过忧心,至于德妃……”
李靖安的眸子变得冰冷,谢清徽忙阻止:“二哥,你忙着前朝的事情才是正理,何必将心思分在她一个后宫妃妾的身上,那样你就太小看我了。这个仇我会自己报,不需要你来为我担心。
况且德妃正有着身孕,虽然我不喜欢她,但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积福,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下手,等孩子出世了,我们再和德妃好好算帐!”
“她想让你母女俱损,就这样放过她吗?”李靖安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谢清徽握着他的手:“宫里头,因为后妃争宠,每年都有许多的皇子公主夭折,这些孩子们因着母亲无辜丧命,我看着可怜。
德妃固然有错,但是她腹中孩子是李家的骨血,是你的弟弟或者妹妹,上天有好生之德,残害手足是会有报应的。
即便如今我们身在皇室,我还是希望二哥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留有余地,现在是,将来也是。”
李靖安有些狼狈的躲开了视线:“假设是我们沦为了阶下囚,德妃与太子未必有这样的好心。”
谢清徽看向远方,那是江夏郡公府的方向,她轻声劝慰:“死亡未必不是解脱,一辈子被困牢笼也不一定是幸事,但是于胜者而言,名声与史书记载胜过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