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李靖安与谢清徽早早的便去向安国公问安。
“昨日本该来向阿耶问安的,只是儿媳思念家中,才回来的晚了,还请阿耶勿要怪罪。”
李承本就是不在乎这些问安琐事的,再加上新婚夫妻劳累了几天,长辈们体恤,倒是不必如此勤勉过来问安的,这也是大家默认的规矩,便笑着说:“三日回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以后咱们一家子多的是相处的时间,你合该在亲家那里多留,便是昨晚在那里留宿也是应该的,你们刚刚成婚,这几日的婚仪也累得很,好好休息休息吧。”
又问道:“二郎对你可好,他若是不好,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收拾他,你婆母早早过世,家中也没个提点他的人,若是受了委屈,只管来向我诉说。”
谢清徽笑:“阿耶放心,郎君对我很好。”
李承又问及了谢宁出行之事和谢凌的身体状况,关心了一会儿,李靖廷与崔丹音也过来了。看到早早就过来的李靖安和谢清徽,崔丹音关心道:“二弟与弟妹还是新婚,这两天也累了,该多休息休息的。”
李靖安接话:“大嫂说的对,只是她执意要来向阿耶问安,我也拦不住。”
李承也很是满意大儿媳关爱弟弟弟妹的样子,当然他满意大儿媳的关心,也很满意谢清徽这几日的做法。昨日听耶律夫人对谢清徽赞了又赞,而且向来不怎么插手嫡子们之间事情的王夫人也对谢清徽颇为赞许。
然后才听说,成婚第二日之后,谢清徽还来拜访了这些夫人妾室们,按照规矩来说,她便是不拜访,也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她还是来了,难道她还会重视这些妾室吗?归根到底还是尊重自己这个公爹,才对这些夫人们礼敬有加,对于这个做法,李承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极为高兴的。
而今天她又早早和儿子来一起问安,便知道,他的猜测没错。要知道从前自己在府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见这个臭小子过来一趟,娶了媳妇之后倒是肯乖乖听话了。对于这样能够引导儿子走正途的儿媳,李承可谓是一百个放心。
这边一家人各有各的心思,但面上还都是其乐融融,而此时的大兴宫,确是山雨欲来。
东宫含章殿。
太医进进出出,所有人都面带沉重,看到在旁边焦急等候的太子妃,缓缓摇了摇头,太子妃身子一软就险些站不稳,还是贴身婢女紧紧托着她的手才不至于失态。
这时,内室里太子略微虚弱道:“全都出去,太子妃和皇孙留下,孤有话要说。”
大家都知道太子快要不行了,这恐怕是最后的遗言了,想到从来温良敦厚的太子,所有人都心有沉重的退出正殿,为这对天下已经很是尊贵的夫妻留出最后的告别时间。
太子妃崔玉容牵着杨佑在太子的床前跪下,看到因为操劳憔悴了许多的太子妃,杨昭费力伸出手摸她的脸:“对不起……容儿,我要食言了。”
崔玉容的眼泪就像珍珠一样,一颗颗落下,滴在杨昭的手上,也滴在了他的心里。只是此刻的他已经来不及心疼自己的妻子,而是费力说道:“孤大限将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母子,孤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孤过世以后,朝中必定提起再立储君之事,现在知道内情的大臣们怕都在揣测父皇的心意,可是从理智上来说,父皇会定二弟为储君。一来,国赖长君;二来,父皇定会担忧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教养一位皇太孙;三来,便是母后了,母后虽然会疼爱自己的孙儿,可是论亲缘,终究是儿子最亲,况且比起安享尊荣的太皇太后,她更愿意做一位得新君依赖的皇太后。容儿,这就是皇家,从来都是君臣先于亲情的。”
“咳咳咳……”说了这么大一段话,太子有些累,太子妃拦着不让他再说话,让他躺下休息。
太子摇头:“孤若是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当然,这是孤的猜测,不过有一件事孤可以肯定,孤死以后,父皇定会借机处理一批朝中大臣,除了他看不过眼的,还有东宫和二弟的近臣,若是处理东宫,父皇便是下定决心立皇太子,若是处理二弟的人,便是立皇太孙,可若是各自处理,那就说明父皇还没下定决心,需要有人去推他一把。但是孤不需要你去争了,孤只想让你们母子平平安安的。
从孤发病开始,便已经将京中生意转移到……江南,还有东宫历年来不在账中的金银、地契、田契等……等父皇驾崩,二弟登基,便会有人帮助你们假死前往江南,此事岳父与舅兄也知道,他们是你最亲的人,会护你和佑儿周全。不是我不相信二弟,只是皇室之中,人心易变,孤不愿意去拿你们母子的命去赌。”
说罢,又费力掏出一块玉佩悄悄道:“这是东宫的死士,加上江南的共计五千人,这些人除了孤没有人知道,便是父皇也查不到他们的底细,这是号令他们的玉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正式立储以后,你们母子便安安分分的等待,等待父皇驾崩知道了吗?还有一个人……他欠孤一条命,也会暗中保护你和佑儿的,等父皇走后,他自会来带你们出宫。”
此时的崔玉容已经是泣不成声,太子病重已经快要半年了,可是他早早的便为自己和孩子找好了退路,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这么残忍,夺走自己的郎君。
杨昭又摸了摸儿子的头道:“从前……孤对你要求很是苛刻,因为孤希望你做一个好皇孙,未来能成为一个好太子,好皇帝,可是现在,孤只希望你和你阿娘平平安安的,孤就是死也能放心了。”
即使杨佑才七岁,但也明白了什么是死亡,那个带着自己射箭打猎的阿耶,那个会让自己骑在脖子上玩闹的阿耶,那个永远疼爱自己的阿耶,要永远的离开自己和阿娘了……
说了这么多话,杨昭长出了一口气:“上天……若是能再借给我二十年,我……必不会让大齐风雨飘摇,可惜……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完这些,太子又再次陷入了昏睡,崔玉容缓缓将头靠在了他的胸口:杨昭,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永远都不会,我也会让你的遗憾被我们的儿子所改写。
……
安国公府,志远堂书房。
李靖安站在窗前,旁边是躬身回话的李四。
“主子,东宫传来的消息。”
李靖安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拜托了”。
李靖安将纸条烧毁,缓缓闭上了眼,一滴眼泪从眼角落下,过了很久他才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动身前往江南吧。”
李四应声之后又迟疑道:“夫人那里……”
“瞒着她,有些事情,永远都别让她知道。”
“是,主子。”
……
大齐兴隆五年,十月十二,太子杨昭薨逝于含章殿,谥号“章仁”,帝辍朝九日,亲去祭礼。
今日是太子停灵第三日,王公大臣与命妇要入宫送太子最后一程,大齐笃信佛教,明日太子的棺椁便要抬去灵安寺了。这三天里,不少的王公大臣因太子之薨而被贬斥,谢清徽仔细检查了自己和李靖安的衣物,深怕会招来祸端。
李靖安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别害怕,不会出事的。”
太子薨逝以后,李靖安沉默了许久,心情也不是很好,虽然不知道过往旧事,但是谢清徽也猜到了或许他们曾经感情也很不错。
于是道:“我会注意的,只是陛下如今越发……你也要小心,切勿触怒陛下。”
李靖安点头,便与她去前院汇合,一家子都互相检查了衣物才上了入宫的马车。
此刻东宫门前俱是哭泣哀痛的大臣命妇,有的人是真心哀痛国失储君,也有的人是害怕被陛下斥责,使劲表现哀痛,可是从情感角度上来说,因为太子薨逝而悲伤的,也只有帝后和太子妃皇孙了。
皇帝站在太子的棺椁前,背对着朝臣,没有人知道这位天子此刻在想些什么,可是从陛下这几日有些发驼的脊背中就可以看出他痛失爱子的伤心,至于皇后,已经哭晕了不知道多少次。
听着妻子和儿媳孙儿的哭声,皇帝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上天,是你在惩罚朕吗?惩罚朕弑父杀兄,惩罚朕篡夺皇位是吗?那为什么不让朕去死,要夺走朕最出色的儿子的性命?
忽然的,太子妃起身站在了太子的棺椁正中,所有人都不解,包括听到动静转身的皇帝,倒是皇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忙喊:“拦住太子妃……”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太子妃一身白衣似灵巧的白鹿,一头撞在了太子的棺椁之上,鲜血染红了棺椁。皇帝与皇后也缓过神来跑向太子妃,太子妃看着帝后,撑着最后一口气:“父皇,母后,儿媳要去陪伴殿下了……儿媳不想殿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佑儿就托付……”
没有说完,太子妃托孤的手缓缓落下。
承受不了儿子儿媳接连过世的皇后昏了过去,皇帝托着太子妃良久,最后声音沙哑吩咐道:“以皇后之礼,为太子妃梳洗,与太子合葬东陵。”
皇帝起身抚摸着太子金棺,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传朕旨意,太子妃之父崔慕,赐授承恩公爵位,世袭三代后,降爵承袭。”
谢清徽亲眼目睹了这令人震惊的一幕,承恩公爵位向来只授予皇帝外家,她明白,太子妃这是用命为儿子换了一个皇太孙的前程,她默默磕了一个头,送这位母亲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