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弦笑了一下,上手扭动琴轸, “本想着与将军有缘,像是似曾相识的一位故人,兴致来了献一首曲子给将军听,却看这琴也太不争气。”
莘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着她能够多说一些“故人”的事。
可美艳女子莞尔一笑过后又是默然。
清风拂过官道上的片片杨柳,吹进马车的窗户,浮动美人的青丝,墨色浸染在透着黑斑的琴上,竟让琴有了淡雅的古韵。
莘澄见她没有了再说下去的意思,只好坐在她面前,身下是柔软的地毯,她把身侧的佩剑放在一边。
“那位故人是谁?”莘澄试探,压抑的情感如地火般热烈地燃烧,炙烤着她的心。
“太久了,她很早之前就不告而别,我记不太清了。”风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漂亮精致的凤眼闪烁着莘澄看不懂的光芒, “琴调好了。”
莘澄刚想开口,便被柔美的琴音打断,她只好垂眼细细听着。
莘澄从小就跟刀剑作伴,她不会像那些端坐朝堂之上的君女做出精巧的文章和品茗赏曲。
但她听着一个个音色独特但意外和谐,她惊喜地抬眼望向正沉浸在琴音的风弦。
风弦闭上眼,嘴角微微上扬,那阳光也像是偏爱她一般,以极好的角度落在她的眉梢眼角,就是就算只是身着一件最简单的白色素衣,那如神祗般精致的脸庞与周身的气质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悠远飘渺的荷。
“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真奇怪,这些镇南侯小时候压着她背的诗文,这下倒自己浮现在她的脑中了。
莘澄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一片自由的神域,她拨开神域的雾霭,看到一片盛开着漫天野花的山坡,上面坐着一个低头抚琴的少女。
她穿着一身白衣,宛如一位降世的神女。
莘澄熟悉这个场景,这是她与风弦相遇的情景!
她正要跑过去拍少女的肩,却感到手背一热。
是一滴眼泪。
谁的眼泪?
“哭什么?”风弦早已收起了琴,指着外面热闹的大楼问, “小将军,那里为什么那么热闹?”
马车已经驶入汴京,街道周围都是热闹的商铺,行人摩肩接踵都向一个方向走去。
正是风弦指着的那栋大楼。
天色渐晚,霞光红透了半边天,但那世间最绚烂的色彩好似都被藏进了那栋大楼中,各式各样的灯笼竟然已经全部点燃,装点得大楼辉煌璀璨。
每一盏灯笼的背面都有一个小小的特殊标志,上面绘制的样子像一根长长的枝条和几片削瘦的叶。
“一定是大梁了不起的地方吧?”风弦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涌进大楼来了兴致, “潇湘馆?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
莘澄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实在不好意思说汴京最出名的不是皇权所在,而是这一栋潇湘馆。
“哟,那揽客的男妓还俊。”风弦见她默认,指着大街上笑得花枝乱颤的男子说道, “你快看,一会马车就驶过去了!”
莘澄被她哄得飞快望了一眼又收回,在大街上袒胸露背的,成何体统!
“荒、荒唐!天子脚下就敢这般肆无忌惮地寻欢作乐,陛下回来我必会参一本,让御林军的人好好整治京城。”莘澄面色竟比天边的晚霞更要红艳,她飞快地拉下马车窗棂的帘子,将男妓的调笑打趣的声音隔绝在外。
风弦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小将军,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那里玩一玩?”
“带你去潇湘馆?你现在是尧夏的质子,又不是来访的使臣,一会就把你关进将军府!”莘澄拾起毛毯上的佩剑,转身催促小卒将马车驶得快些。
将军府?这待遇可比在军营里好上许多了。
风弦不慌不忙。
莘澄回过神来, “不许叫我小将军!你这可是不敬之罪,这次就算你无心之失,下次再听到就把你关进司寇的大牢。”
风弦仔细看了她一眼, “嗯,看起来其实也不算小。”
莘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落点居然是身前挺翘的小包子, “你!”
风弦轻笑一下, “小将军很可爱,我很喜欢。”
莘澄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她说的话而暴躁,却不想心中却升腾起一股莫名的酸甜, “流氓!马上就把你关到牢狱去刑罚伺候!”
风弦听窗外的喧嚣渐远,知晓马车已经走到了达官贵人的居住宅区。
她摇摇头叹息道, “小将军也太绝情了,看我为你倾心所弹一曲的份上希望能给安排一个最上等的牢房,刑罚不刑罚的无所谓,只要能吃得干净能睡觉就行。”
莘澄咬牙,真是油盐不进,难道不能跟她求求情,自己也就能找个说辞帮她免掉这些皮肉之苦。
马车停稳,莘澄取来手铐。
风弦伸出双手,之前严刑拷打落在手腕上的伤已经开始痊愈,伤口也长出了粉色的嫩肉。
恢复的速度快得惊人。
风弦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几天,但睁眼手铐就已被卸去,一路上也松快不少。
“来人,押下去。”莘澄将浸过水的乌木铐卡在风弦的手腕上。
风弦低着头,不去看她。
“陛下亲自吩咐了,是尧夏的贵客,切不要伤了筋骨。”莘澄吩咐。
下人们三三两两将风弦带走,她们一早就得到了南疆的消息,牢房一早就布置好了,可等着正主了。
风弦被带走前,看了一眼莘澄,口中无声说了些什么。
旁人没注意,莘澄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她说,“多谢款待,小将军。”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天边晚霞已被满天的星辰取代,距离尧夏投降已经过去了十三日,大梁大举进攻直逼尧夏首都水南,尧夏正式成为大梁的附庸诸侯国,并承诺每年进贡白银千两,鲛纱数十匹,上品南海珠三十石,以求大梁庇护。
大梁周边的其他小国见状赶紧纷纷附上贵礼承诺,不过一开始教唆大家团结反抗的小国绥沧也落到和尧夏一般的下场后,便无人再敢反抗。
大梁一时风光无限,一跃成为实力强悍的霸主。
柳珹班师回京的消息很快就在大街小巷里传开了,各家族的仆从奔走相告,一时京城轰动,一并为了即将归来的皇帝欢呼。
闺房内,男子们扯着手帕相互掩着脸娇怯交谈,讨论着如何能在下一届选秀中脱颖而出,入那位举世无双的皇帝的眼。
风弦靠在温暖干净的草堆上,吃着莘澄专门为她带来的矮桌上摆放的可口甚至可以说是精致的美食,从狱卒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听闻咱们圣上打了好几个胜仗,将南疆全都收复回来了,这下可有得那位好受的了!”一个狱卒煞有介事地望了风弦一眼。
“也不知将军到底被什么迷了心,将这么个晦气玩意弄到将军府来,若是我,那是撇得越干净越好,若是有人动些手脚,那叛国通敌之罪可不是坐得结结实实!”
“你别说,她那小模样,连潇湘馆的花魁万里倾都比不上,指不定是用了什么南疆的秘术,将军时不时就往这里跑,真是……”说话的狱卒摇了摇头。
与她一同把守的狱卒将手中的长矛靠在墙边,若有所思。
风弦看了看手里的枣泥莲藕糕,默默地擦去嘴角的残渣。
看来小将军的处境很不妙啊……
风弦抬眼看了看头上通风的窗口,很大,但用了带刺粗壮的藤条封住了空隙。
唉,没办法了,非常时期。
她扒开莘澄无数次暗示的草堆,果然发现了一条密道。
小将军,这罪名可就不止包庇逃犯那么简单了。
风弦将身位调整一番,再将外衣塞满稻草摆放成侧身向内睡着的人形样子,转身钻进密洞。
大概匍匐前进了三五百丈的距离,她找到了出口,挪开头顶空着的大缸,终于重见天日。
是将军府后门废弃的柴房。
风弦左右望了望,墙太高,没有落脚的地方她爬不上去。
庆幸的是角落有个狗洞。
开得很大的狗洞,让风弦钻出来后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哪有狗长得和人一样大的!
往日应该已是宵禁的时辰,此刻的大街还是热闹非凡,酒馆花楼都是庆贺声,所有人都在称赞当今圣上的英武飒爽。
风弦从旁边街坊晾衣的地方收了一件破烂的外衣,顺便用尘土抹了抹脸。
看起来就像是做些小生意的落魄商人了。
风弦看着水井里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
她按照记忆中马车行进的路线,七弯八拐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潇湘馆前。
看了看在门口揽客的龟公,她独自摇了摇头,没有当初看到的男妓好看。
她绕着潇湘馆转了一圈,走到后门,看着打杂的男妓进出,她低着头想要混进去。
果不其然,被抓个正着。
“等等等等!我找熟人!”风弦还没注意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就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女打手从腋下抬起,双脚离地地往后拖去。
“呵,这借口奴家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没有进门钱的一律都给我拖出去打一顿再说!”一个穿着水红绸缎长衫,头顶红花的男子叉着腰指着风弦说道, “总有些自作聪明的小人,给我狠狠地打!”
风弦想起那人说的话,着急大喊, “雾中花。”
“慢着。”清冽的声音传来,众人动作皆是一顿。
声音来源于一个遮着面帘的男子,身姿修长,腰肢柔软若无骨,头上只是简单扣着一个羽冠也掩盖不住他周身出尘的气质。
他见这叫喊声引来了众多关注,不少寻常宾客从下座朝这边看来,他轻轻皱眉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柄折扇,打开后遮住大部分面容,只剩下一双含魅色的眼。
“带到上座来。”万里倾说罢便要转身。
“倾哥哥这人……”桃弘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
“我说带上来,我连你也使唤不动了吗?”万里倾神色一凛。
“是……”桃弘让打手们退下。
“嘿,我就说我有熟人在吧!”风弦站在桃弘身侧弹了弹衣服不小心沾上的尘土。
桃弘翻了个白眼,将头发向后一甩,走了。
风弦也不脑,自己找着楼梯往上走。
行至万里倾上座门前,她秉持着有礼行万家原则敲门。
“进来。”清冷的声音传来。
风弦推门而进。
入眼却是一片漆黑,旋即一个冰冷锋利的铁器被按在她的颈间。
“说出暗号的下一句,不然我立刻就杀了你!”
风弦嗤笑一声, “万里公子的刀,还是掌握得不太熟练。”
在微微发抖呢。
锋利的刀口因颤抖在风弦的颈间擦出一道血痕。
“什……”万里倾还没说完,便见风弦反握住手。
他害怕地向前刺去,却正中风弦下怀,她正好借力打力将刀送至万里倾的脖边。
“唔——当心,这么漂亮的美人,我可不想让你在我的手中香消玉殒。”风弦稳住手,不让刀刃因为万里倾的动作而再动分毫。
刀刃稳稳地落在距离万里倾喉结半寸的位置。
“啪啪啪——”
黑暗中亮起几点烛光,只见距离两人三丈远的软榻已被上了帘子,坐在帘后的人笑着鼓掌, “真是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