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将至,寒风呼啸而来,带着往年难得一见的森然冷厉。干枯手指挑开门帘,禅院直毘人极目远眺,雪花飞扬盘旋,笼罩了整个禅院大宅。
“千夏。”他淡淡开口,“我暂时为你挡住了那些孩子的父母。你要知道,就算我是家主,也难以在如此之多的责难下全身而退。”
神代千夏浑身湿透,无力地歪倒在榻榻米上。任谁都会觉得这么一个五岁的病秧子小女孩成不了大事,但重创七八名在家族中备受期待的男孩的是她,面对匆匆赶来的男孩父母汹涌的暴怒,从容不迫露出微笑,被禅院直毘人力排众议保下的也是她。
神代千夏努力挺直身板:“禅院的父母也会因为孩子负伤而暴怒吗?很难想象,这个地方还有亲情。”
这话明摆了讽刺,禅院直毘人浑不在意,拎着酒壶,姿态随意地在她对面盘腿坐下。
他仰头灌了口酒:“你还是个孩子呢。”
“……什么意思?”神代千夏背挺得更直,极力按捺住打着冷战的牙关。
“只有孩子才会在意亲情之类的东西。年幼无力只有靠着父母的威慑才能勉力生存的弱小物种,总是会对感情抱有不必要的期待。”
对方口吻漫不经心,仿佛说的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而这个事实狠狠羞辱到了身为孩子的神代千夏。
她咬着牙,没吭声。
禅院直毘人并不在意孩子的自尊心,重重放下酒葫芦,嘲讽道:“你不会以为那些杂种的暴怒是因为对孩子受伤的怜惜吧!我告诉你,不是!他们愤怒他们不满他们急切讨回公道,这一切都是对自己脸面受损而采取的挽救措施。”
“在禅院,孩子是大人的脸面、跟班、附生物,是什么都好,唯独不是小孩。”
“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外姓孤儿,还是个女孩,今天做的事无异于把他们的脸面狠狠拉下来扔进灰尘再踹几脚。”
神代千夏紧紧抿着嘴角,冰冷的小脸看不出丝毫情绪。良久,她低声开口:“如果不是我,是你的孩子冒犯了他们……”
“那叫恩赐。”禅院直毘人瞥她一眼,“我的孩子,在禅院做什么都不容他人置疑。因为他代表了我的脸面。”
“他们没那个胆子。”
神代千夏松开牙关,缓慢眨眼,抬头看着这个淡然却又傲慢的老人:“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没有足够的筹码就免谈。”禅院直毘人毫不留情。
“你会感兴趣的。”神代千夏露出一抹稀薄的笑容,“我赌上我的人生。”
禅院直毘人起了兴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您在禅院日子过得并不太顺,很多有异心的分支在直哉觉醒术式之后暗流涌动,据我所知您的亲信早已在纷争中死了个七七八八,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很难坐稳家主之位。”
神代千夏平静诉说着,那语气让禅院直毘人错觉自己被当成了工具。
“继续说。尽管逻辑幼稚,但这个年龄能察觉到这些,也算是可造之材。”禅院直毘人哼笑道。
神代千夏深吸一口气,图穷匕见:“我可以当您手中的刀。”
回应她的是几声大笑。
“凭什么?”禅院直毘人反问,“你能为我做什么?你现在只是个虚弱的病秧子,手中没有半分权力与人脉,你想要当刀,我却不想负担刀剑真正锋利之前所耗费的漫漫时光。”
神代千夏没有回答,伸出苍白细瘦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画。
汹涌咒力扑面而来。
幼嫩的女童音抛下三句话。
“我在此与禅院直毘人做的交易绝对双赢。”
“禅院直毘人是我面前的禅院家主,而非其他任何以此为名的他人。”
“这间屋子里的每一句话,绝无虚言。”
随着尾音渐落,禅院直毘人的眼睛倏地睁大,那双苍老干枯的瞳孔赫然爆发出摄人的光彩——
那是某种可以称之为渴望的东西。
那光芒转瞬即逝,神代千夏一愣,仔细看去,老人面容平淡,眼神除了惊讶再无其他,神代千夏几乎疑心自己看走了眼。
“真是不得了。”束缚感蔓延至四肢百骸,禅院直毘人感知着如丝线般绵延的咒力,瞬间就猜出了大概。
“是你的术式吧,真言,还是真理。让我产生这么强的针对感,除了五条悟,没想到还会出现第二个。”
神代千夏目光沉静:“是我的术式。”
“术式公开。”
“该术式发动时,宿主所说的话即为绝对真理,无法违抗,不可反对,绝对正确。”
禅院直毘人:“听上去像是因果律。”
神代千夏警告道:“别试图刺探我的情报。”
“这点诚意都不给吗?”禅院直毘人耸耸肩,“好歹你是提出交易的主动方。”
“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神代千夏低声道。
“还不够,孩子。”禅院直毘人淡淡笑着,“或许这就是孩子的天真吧,想起来总令我发笑,每个人都有价值,我通过价值的高低为所有人分类决定他成为禅院家的哪一环。”
“而你所袒露出的价值不足以说服我为你踏平前路。”
神代千夏:“我还没说我的交易事项。”
禅院直毘人斜斜盯住她:“这点东西我如果察觉不出,那我这家主之位不如让给狗当。你想要的,无非就是吃喝生存那点事,你想要保暖的棉衣想要美味的热食想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热水想要其他人再也不欺辱你,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但我为什么要为你做这些呢?”
神代千夏面容沉下,紧蹙的眉头彰显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静:“可这对你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
“我的术式换取你的一句话,这完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自从进入这个屋子,神代千夏就仿佛陷入处处陷阱的牢笼,随意一句话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更可怕的是,她完全不明白导致自己万劫不复的理由是什么。
禅院直毘人叹口气:“是,确实是我一句话的事。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背后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神代千夏眼神迷惑:“……什么?”
“意味着权力的交迭!”禅院直毘人站起身,一把推开纸扇门,呼啸的寒风凛冽卷走室内的温暖,“自我登上家主之位,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无数人咬碎了揣摩。你觉得那只是一句关爱孤儿的安慰之言,对我来说却是一次施恩,自此你要靠着我的羽翼靠着我的权力过活。而在他人眼中,你就成为了不折不扣的家主派。”
“我不可能让人免费享受本属于我的权力。”
禅院直毘人语气慷慨激昂,振奋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的风雪。
神代千夏顺着看去,惊觉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胸中燃烧着重重野火,他的眼里除了禅院,还有更多东西。
但此时的神代千夏看不明白。
“你想要什么!”神代千夏也轻轻笑起来,接着笑声逐渐变大,狂妄到要顶破屋顶。小女孩面容扭曲,从牙齿里阴森地挤出几句话。
“我的术式你不满意,我卖给你人生你不需要,你也不想握我这把刀。”
“禅院直毘人,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和直哉定下婚约。”
禅院直毘人抛下这句话,接着转过身,单腿蹲立,苍老的眸子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一字一句道。
“你的人生你的术式你的刀法,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一把刀如果受制于人只会黯然失色,我想要看到你自由的大放异彩,而不是成为麻木无生命的刀剑。你想让我说那句话,那么婚约就是我选择让你付出的代价。
“好。”神代千夏答应得毫不犹豫。
她也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