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峻还记得那种感觉，只要冽青云把温暖的魂力灌入他双眉之间，像油一样缓缓包裹住他的日月轮，他就能立刻甩开那些纠缠不休的画面和声音睡着。
冽青云把他的刘海抹向头顶，“先告诉我你为什么睡不着。”
“别废话，快把你高贵的魂术使出来！”
冽青云叹了口气。
“瞧你这小气劲儿，又不是跟你要钱，动动手的事。”
“你不止今晚失眠，已经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了吧？”
“没有。就今晚……”
“这几天，你的黑眼圈都快赶上那些爱吃竹子的‘滚滚’了。”冽青云掐掐叶峻的后脑勺，“知道雪貂的原身是索亚·戈兰之后你就开始闹失眠了吧？”
叶峻不吱声。
“你的魔族朋友不是告诉你，即便是神族，一旦被改造成役兽也没法再恢复本来面目了？难道他是个满嘴跑火车的白话佬儿，役兽其实轻轻松松就能再……”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半句假话！”叶峻拧了冽青云的耳朵一下，“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撒谎成性。”
“我什么时候跟你撒过谎？”
“嗯——”叶峻想了一下，这蜥蜴脑袋好像还真没跟他说过假话。“没撒过谎也不能说明你是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一个诚实正直的人都不算好东西，什么算好东西？”
“你是挺诚实，可未必正直。”
冽青云哈哈两声。
“我给你情报，帮忙破案。你背后捅刀，对我朋友下毒手。”
“又翻旧账。”
“本来就是！”
“你好意思吗？你说说你那些所谓的朋友都是些什么人？摩炎那伙儿杀的人，骨头堆起来比善化山还高。”
叶峻心头火起，推开冽青云想回自己屋去。
冽青云一把又把他扯回怀里紧紧抱着，“不说这伙老魔了，一提他们就吵架。”
“有种你别做缺德事啊！”
“我没种。”
“什么？！”
“逮着机会我还做。”
这家伙是诚实，诚实得让你想拿大刀片子撩他！“放手！”叶峻使劲掰着冽青云的指头。
“刚才你还拉着我的手往你身上摁呢，现在又让我放手。”
“那又怎么样？”
“我是拐棍吗？用的时候拎出来，不用就往门背后一扔了事？”
“身为一根拐棍你还想怎么着？不用的时候没给你甩粪坑里就不错了！”
“是吗？下次又要用了怎么办？现时上粪坑里去捞？”
叶峻不知不觉就想象起那场面，顿时恶心个半死。他咬着牙踹了冽青云一脚。
冽青云叹了口气，“做人别这么势利，不用的时候也要给点甜头，别又摔又打，不然拐棍也会闹情绪罢工的。”
叶峻憋着笑，“我不是好说好讲请你给我作法了吗？你还想要什么甜头？”
“给我亲一下。”
“亲你大爷！”叶峻火冒三丈，使出吃奶的力气连踢带打，想从冽青云怀里挣脱出来。
“好好好，不给亲算了。”冽青云说，“我腿都快叫你踹断了。”
“活该！”
“不过你的脚倒是热乎起来了。”冽青云笑着又把叶峻的脚用小腿夹住，“这下换你暖和我了。”
“松开，死流氓。”
“死的怎么耍流氓？你这话有语病。”
叶峻不敢回嘴，一回嘴肯定笑场。
蜥蜴脑袋唉声叹气，“亲一下都不给，我这法是死也不能作的。拐棍有拐棍的骨气，处世有处世的‘米嘎’。”
不懂龙渊岛方言的人肯定不明白“米嘎”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发音像“米嘎”，其实说的是“眉角”。此“眉角”非彼“眉角”，不是指“眉梢”，是“诀窍”的意思。
龙渊岛在圆觉彼岸东南边的烟萝咒海上，是蜥蜴脑袋亲长的故乡，也是蜥蜴脑袋的半个故乡。
刚从羯摩成就院毕业，被分配到兰遮伽罗当警犬那会儿，叶峻没少听周围的八卦鬼嘀咕，说冽尊从小跟着亲长在龙渊岛长大，不会讲通用语。
七八岁的时候，这神二代的亲长莫名其妙失踪了。没了第一监护人，尚未成年的他只能离开龙渊岛，去圆觉彼岸找第二监护人。
据说刚进智上法林宫那会儿，蜥蜴脑袋不会说通用语，满嘴龙渊岛方言，每天至少被人家笑话二十遍是乡巴佬。
以前不了解这蜥蜴脑袋，叶峻听到这些八卦的时候，人前跟着吃瓜，人后却可怜他小小年纪就失去亲长的庇护，背井离乡，被迫住进有十几万个同父异亲、异母兄弟姐妹的父亲家里，因为不会说通用语，动不动就被周围的势利眼笑话，真是要多惨有多惨。
现在，叶峻知道自己是白可怜这蜥蜴脑袋了。
以这家伙的智商，怎么可能不会说通用语？他操着方言横行智上法林宫，八成是故意恶心他口口声声叫“混蛋”那人。
现在听到这家伙无比哀怨地说出“处世有处世的‘米嘎’”这种方言俚语，叶峻更肯定他小时候是故意的了，于是憋笑失败，笑场了。
“你这家伙太小人了！”叶峻笑着说，“明明知道我已经失眠好几天了还这么斤斤计较，真不愧是蜥蜴脑袋。”
“魂术终究是外力，能不用还是尽量别用。”冽青云在他脑门上亲了一下。
“不用我睡不着。你揩过油了，快点给我上菜。”
“我们说说话，说困了你就睡着了。”
“我跟你这神经病无话可说。”
“那正好，我有一肚子话要跟你说。你闭着眼睛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你要说什么？”
冽青云抱着叶峻往枕头上挪了挪，调了个舒服的姿势，“首先，咱们谈谈摩炎摄道这事儿。”
“你架没吵够？”叶峻问。
“你气也气了，闹也闹了，我们冷静地谈谈这事好不好？不吵架。”
叶峻最怕冽青云用这种严肃认真，但又有商有量的口气说话。
他打哈哈、下命令、说刻薄话，叶峻可以耍赖、发火、怼回去。他一严肃，叶峻就没辙了，只能乖乖配合。不配合显得自己无理取闹，没肚量，不成熟。
“好吧。”叶峻撇撇嘴，“你说，我听着。”
“重情重义是好事。太过重情重义就是坏事了。尤其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原则性问题上。你同意吗？”
叶峻不吱声。
“好，同意你可以不说话。有反对意见的时候你再发表。”
叶峻张嘴想说“好”，又把嘴闭上了。这家伙说反对才说，同意不用说。
“摩炎摄道这伙儿是不是杀人如麻，罪无可赦？”
“人家是魔族上将，在孤鸣血原上杀几个神族是本分。”
“他们就没杀过一个凡族，害过一个无辜？”
“鬼磐畸零和夜叉绵这两个家伙当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摩炎……”
“摩炎摄道是持明离垢宫的三朝元老，当年在幻色无相，他没少给魔族第七十一任火厉波旬荧煌·御冥焰出谋划策。”
“他是老臣，给主君出谋划策不也是他的本分？”
“为了抢夺西经伽罗的欢斯明宝石矿，他唆使御冥焰一口气烧死了七十亿凡族，毁了西经伽罗三个界域。就算这是本分，也未免杀戮太过，你说呢？”
叶峻无话可说，只能闭着嘴。
“罪胜无尽狱一天等于器世间一万年。他们四百年前被判永堕罪胜无尽狱，到你去找他们的时候，他们在那里吃苦受罪的日子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没错，天墒赦夜这手“时间差”玩的是绝逼！
“他们反省了吗？悔过了吗？他们还在琢磨越狱。”
那种罪不是人受的，谁落在罪胜无尽狱里都会想越狱。——可惜这条反对意见叶峻不敢说出口。
“你也想越狱。”冽青云说，“你越狱缺人手，所以找上他们。你刚回来那天我就问过你，你想过你们越狱成功后，让这群老魔重返器世间作恶，会有多少人遭殃吗？”
“我会在转生莲台那儿甩掉他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来器世间。”叶峻说，“我还想好了甩掉他们的时候怎么做才不会让转生莲台的守卫发现，这样他们也不会因为越狱不成被重罚。我有计划。我都想好了。”
“就你这脑瓜——”冽青云掐掐叶峻的后脑勺，“我相信你肯定能成功越狱，还能甩掉他们。然后呢？”
“然后我就自由了，也不会坑人。”
“你甩下他们自己溜掉，他们恼羞成怒去举报你怎么办？”
“我会假装是万不得已才甩掉他们的。我有计划。”
“你的计划真多。可你忽略了一点，人心隔肚皮，这伙老魔里有人三心二意。你在越狱成功之前就有可能被鬼磐畸零和夜叉绵卖掉，针对这点你有什么‘计划’？”
憋了半天叶峻也想不出对策，只能气鼓鼓老实交代：“我没计划。”
“没计划你还敢继续干？”
“我想过被出卖的可能，也考虑过几个防范的方法，不过没一个能确保万无一失，所以……”
“不能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做，那是赌博。”
“我只能赌。我一个人逃不出刑都，我需要他们。”
冽青云叹了口气，“好吧。可是，你知道吗？罪胜无尽狱里不止有三心二意的老魔，还有圣光岩的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