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万三千个字,乍看每个都一样,就像一团乱丝中长出了八片小叶子。细瞧你才会发现,这八片小叶子的向背和叶尖的指向不尽相同,所以每个字都是独一无二的,表示的意思也大相径庭。
除了空行慧海的神族,只有伽罗主、各个界域的界主,以及拥有神族血统的高阶官员才有资格学这种极端无聊又繁琐的文字。
为了凸显空行慧海的无上权威,每个伽罗主、界主每年元旦这天都会用天昧八叶文象征性地颁布那么几道假大空政令。
之后,他们还会把这些政令用玻璃罩起来,放在对外开放参观的政府大楼前厅,或者中央图书馆、界域博物院这类地方,供卑微如蝼蚁的民众瞻仰。
上辈子叶峻接单干私活儿的时候,在各个界域的好些个“取货地点”都隔着玻璃罩子看过用这种白痴文字颁布的伽罗主政令和界主政令。
在苍梧云崖上学了六年,在羯摩成就院又深造了十年,叶峻的天昧八叶文考试缺一次也没及格过。
这种跟乱丝没两样,必须看到眼睛充血才能辨别出异同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不文字,是催吐剂。一坨坨跟病猫吐出来的毛球一样,恶心得要死。
他咬牙忍着反胃拼命强迫自己学了这么多年,一共就能认出四十七个字。
蜥蜴脑袋的祖宗也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人家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简单怎么办,他却故意创制天昧八叶文这种繁复至极的文字来为祸人间,折磨像叶峻这样不擅长学习语言文字的人,简直心理变态。
“上午写悔过书、抄经,下午你看书、写读后感。”冽青云说。
“你没完啦?” 叶峻火冒三丈,“我十五年前就读过小学了,用不着再读一遍!”
“小人闲居为不善。不把时间都给你安排满,你早晚又给我作妖。”
“我不干!”
“读后感你不用天天写,有感而发就行,不过得保证每周一篇。”
不用每天写吗?那……唉,人在屋檐下啊!可是,字这东西,能少写一个也是好的!
叶峻喟然长叹,“看完精彩的小说、漫画,接下来的标准动作是躺在沙发上嚼薯片、喝可乐、回味畅想啊,大哥,不是写什么煞风景的读后感。你想了解我的读书心得,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晚饭时间交流一下嘛,用不着非得书面表达啊。”
“我没让你看小说、漫画。”冽青云说,“你给我看《兰遮伽罗界域志》。”
“界域志?!”
“对,兰遮伽罗三千个界域的风土民情、历史沿革,一个界域一本,我有全套。”
对,这蜥蜴脑袋是有全套,这三千本界域志占据了书房的半壁江山,每本均厚五公分以上!
叶峻每次趁他不在家,溜进书房用电脑上网打免费游戏的时候,只要瞥见这堆摆的洋洋洒洒,装帧整齐划一,书皮颜色相似的界域志,都会没来由地打寒颤。
现在他知道自己打寒颤的理由了,原来有朝一日他会被强迫阅读它们!
这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第六感提前预知灾难即将降临吗?
“这套书编得很好,各个界域的风物民情应有尽有,写的也有意思,一点儿也不枯燥。”冽青云说,“年底你必须把《兰遮伽罗界域志》看完,我要考试的。”
“是今年年底?还是一百年之后的年底?”叶峻明知故问,攥着拳头想打人。
“当然是今年年底。”蜥蜴脑袋面无表情地说。
“今年啊?”叶峻冷笑一下,“三千本界域志,别说读了冽尊,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一天烧十本,到年底也就烧个两千本左右。”
“我的任何一本书少个角,我就亲自送你回浣孽滩,看着你把剩下的刑期服完,然后带你回来,让你接着把该读的书读完。”
“现在都五月份了!七个月读三千本书,你还要考试,读不读得完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会先得上三千度的近视眼。你不是说不想要条瞎眼宠物鱼吗!?”
“玩游戏把眼睛搞瞎的我不要。为了学习,刻苦用功,看书看成近视眼的我不介意。”
叶峻忍无可忍,往冽青云腿上暴砸一拳。
冽青云趁机一把抓住叶峻的左腕猛地一拉,右臂一抄,把叶峻勒进怀里。
叶峻一边往回抽自己的左手,一边曲起右臂想肘击冽青云的肋骨。
冽青云不为所动,左手紧紧攥着他的左腕,右臂横过他胸前,箍住他的左臂。
他顿时被箍得脊背紧贴冽青云胸口,两条胳膊都失去了活动能力。
“你使阴招!有种起来单挑,怕你老子不姓‘叶’。”他扭过头瞪着冽青云。
冽青云不吭声,也不松手。下一秒,叶峻被攥着的左腕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这蜥蜴脑袋不知作了什么妖,五根手指瞬间变得比烧红的烙铁还烫。
叶峻不止左腕内侧的皮肤像被熊熊烈焰炙烤着,连皮肤底下的腕骨都仿佛被浇了瓢滚油,烫得人头皮发麻!
“你干什么!?”他踢着腿,扭着身子,想从冽青云怀里挣脱出来。
坐在背后拧着他手腕的家伙就像个披着人皮的老虎钳,任凭他怎么挣扎,就是纹丝不动,死死“钳”着他!
左腕越来越烫,越来越疼,叶峻觉得自己的左手好像被摁进了一个燃烧的炭盆。
挣不脱,他想用右手去挠冽青云露在热裤外面的小腿肚子,又觉得这种泼妇打架似的贱招使出来太丢人。
迟疑一下,他脖子往前一勾,再猛地往后一仰,想用后脑勺撞破冽青云的鼻子,迫使冽青云放手。
可蜥蜴脑袋似乎早有防备,他一后脑勺过去,什么也没撞着,倒把自己脖颈筋扭了一下。
闪电般的剧痛从后脖颈直窜头顶,叶峻疼个半死不说,这一通徒劳无功的挣扎还累得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放、放开我!”他喘着粗气,“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冽青云不回答,继续用指头“烙”他的手腕子。
叶峻越来越痛,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
“我还以为疼死你也不会叫呢。”发表完幸灾乐祸的感言,冽青云才松了手。
叶峻立马推开他跳起来,一瞧,自己左腕内侧的皮肤上多了圆形的咒印。
咒印外围是一圈泛着金红光芒的火焰纹,中间是朵金色的重瓣曼陀罗。曼陀罗密密匝匝的花瓣闪闪发光,像无数碎金片在叶峻皮肤上闪烁着。
“这是什么东西?”叶峻看着冽青云。
“断烦恼法印。”冽青云拍拍手上的沙子,站了起来。
叶峻瞪着他,“断什么烦恼?老子没烦恼,快给我解开。”
“你肯定没烦恼。你只会给别人制造烦恼。”
“这法印有什么用?你怎么不问一声就胡乱给我施咒?”还是施在这个部位,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森罗咒印的使用?
“有了断烦恼法印,你身上所有歪门邪道的咒印就都失效了。”冽青云说,“你别想再去千界巷,其他乱七八糟的地方也一样。我以后出门再也不用担心你乱跑了,我的烦恼彻底消除了。”
“你!?”叶峻急火攻心,骂都不知道从何骂起了。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个——”冽青云说着一把抓住叶峻的右手。
叶峻愣了一下,随即像被电了一样甩开冽青云。
可惜甩得还是不够快。
这魂力高贵的神二代一出手就能毁掉几条千界巷,何况叶峻这区区右手?一抓一放之间,已经足够这神二代逼出藏在他掌心里的栖霞星云蛛了。
冽青云把栖霞星云蛛用两个指头捏到叶峻眼前。
看着这可怜的小蜘蛛在冷血蜥蜴的指腹间无助地划拉着八条细如牛毛的腿,叶峻欲哭无泪。
这些日子,他一直背着飒珠小心翼翼用血喂养这只栖霞星云蛛,现在它已经比之前长大了一倍,圆滚滚的金红色小肚子快有豌豆大了。
“求求你,大哥。”叶峻苦着脸说,“你送人也好,放生也好,千万别……啊!”
不等叶峻说完冽青云就打了个响指,捏在他食指、拇指间的栖霞星云蛛瞬间就化成金红色的粉末飘散在晚风中。
“你是不是人?!”叶峻一拳朝冽青云脸上抡去。
冽青云不闪不避,一把抓住他的右腕,没让他打着。
他眉头一皱,抡胳膊作势要给冽青云来记上勾拳。
冽青云果然中计,抬右手来挡他的左拳。
他趁机抽冷子一脚踹在冽青云左小腿迎面骨上,之后——
被踹的家伙没叫,他自己“嗷”一声,发出了痛不可耐的凄厉惨叫,然后狼狈地弯下腰去揉自己的脚底心。
冽青云两手抓着他的肩膀,强迫他站直了身子。
“你、你有什么毛病!?”没法用手去揉,叶峻只能把右脚踩在左脚背上,让左脚背代替手给疼得半死的右脚心些许安慰。
“你怎么老是学不乖?又光着脚踹人。”
“你杀了我的栖霞星云蛛!它才两个月大!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这凶手,杀婴暴徒!”
被骂“杀婴暴徒”的冽尊无动于衷,“这是你从黑街顺手牵羊的赃物,我想怎么处置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