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燃烧的妖塔从内部发出咆哮,就像棵着火的怪树,挥舞着章鱼触手般的基脚,摇摇晃晃朝北方走去。
随着它前进的“脚步”,更多基脚从海床里拔脱出来。
这些基脚出水时像发疯的鞭子一样胡乱抽打,搅得海鸣风啸,巨浪滔天,掀飞、砸烂了更多散布在海面上的小神殿。
为了躲避飞散到空中的小神殿残骸,从广场上逃到海上的人们不得不驱动结界移向更高处。
夜密把魂力注入眼中,这才看清从咒世塔中飞出,窜向天顶那黑影是夔厉鸟,追在黑影背后那道金色光焰是手握魆阴刀的叶峻。
夔厉鸟速度奇快,离雾幔网门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一头撞破结界冲出巫夏海了!
这凶鸟一旦冲破结界飞出去,会祸害多少人、多少界域?这不跟当年狂阳鸟闯进胎藏时轮一样吗?它可是吃人的!
夜密心里正着急,就见叶峻挥刀朝夔厉鸟砍去。
裹挟着金黑烈焰的刀气扑向夔厉鸟,眨眼就点燃了夔厉鸟背上的羽毛。
夔厉鸟在离雾幔网门很近的地方急停下来,掉头朝叶峻飞了过去。
之后,这一人一鸟就你来我往,在巫夏海上空打作一团。
夔厉鸟只有一个脑袋,似乎比九个脑袋的狂阳鸟好对付,但眼下的叶峻和上辈子战斗力爆棚,满血状态的荧煌·炽云曜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首先,他魂力、脑识不全,都还有一部分攥在翳千圣手上。其次,他七天前刚被自己的苍日阳炎暴揍一顿,伤势还没复原。
野蚕师医术高明,才能在七天时间里让他断掉的十几根骨头愈合,让他跟没事人似的参加赦生仪式。
可再高明的医术,这么短的时间也就做个“表面工作”,让他能被人抬着、捧着、哄着、望着出席祭仪,并不能让他的伤势真正痊愈,让他能披坚执锐大闹天宫,上蹿下跳放火屠鸟。
说白了一句话,野蚕师的治疗方案只能让他轻衣凉帽参加赦生仪式,不能让他满血复活,重返战力巅峰。
叶峻显然不知道这点,大概以为自己彻底好了。
现在和夔厉鸟这一通缠斗,“叶尊”再天真也该明白自己眼下的身体状况跟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跟夔厉鸟搏杀了近三十分钟,他喘得很厉害,身上的汗水把绮冥幻焱千烨甲底下火红的丝质云水衲都湿透了。
五百年前,夜密曾有幸亲眼目睹荧煌·炽云曜击杀狂阳鸟时那旷古绝今的场面。
当时,那长着九个脑袋的外宇凶兽能从九个铁钩般的尖喙里喷出急寒冰气,袭人人爆体而亡,撞物物四分五裂。
战力满格的荧煌·炽云曜既要跟狂阳鸟对战,又要不断释出苍日阳炎抵消狂阳鸟喷吐的寒冰对生灵万物造成的巨大危害,打得那叫一个艰苦卓绝!
现在的叶峻也一样。
虽然夔厉鸟只有一个脑袋,一张嘴,可嘴里喷出的冰雪洪流宛如森白的致命瀑布,飞泻到海上,海水立马上冻;灌注到广场上,已经严重损毁的广场地砖立刻结冰炸裂。
在夜密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已经有十来个人因为闪避不及,被夔厉鸟喷出的雪瀑冻得瞬间炸裂,肢体飞散了。
这恶鸟的冻气,杀伤力并不亚于狂阳鸟,一般的护体结界在这冻气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在高空中和这恶鸟对峙的叶峻,这边得挺着魂力、脑识不全,重伤未愈的身体跟夔厉鸟硬扛,那边还得逮着机会就朝巫夏海上挥刀,让注入苍日阳炎的刀气融化被夔厉鸟雪瀑冻结的海水。
如果不用苍日阳炎融化这些海冰,冻气会经由它们向四周扩散,让更多海水结冰。
放着这些海冰不管,整个巫夏海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大冰坨。到时候,这大冰坨就该把冻气往地面、空中扩散了。
现在大家还能用护体结界逃到半空中,只要避免被夔厉鸟喷射的雪瀑溅到就能保住性命。
等整个巫夏海结冰后,冻气会以结冰的海水为依托向四面八方扩散,冻气的威力何止增长成千上万倍!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巫夏海的人,只怕周边几个界域、伽罗的民众也难逃灭顶之灾。
叶峻站的高看得远,又有击杀狂阳鸟的经验,当然明白夔厉鸟雪瀑的危害,所以一直逮着机会就朝海上挥刀。
他每次挥刀,苍日阳炎就像焚风般席卷向海面,海水立刻燃烧起来,冻结的海冰迅速融化。
叶峻不是傻瓜,应该很清楚这样频繁、大量地使用苍日阳炎,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是不断消耗他本就捉襟见肘的体能和体力。
可他还是在不停挥刀,每次都稳、准、狠,没有半点保留、迟疑。
夜密能看得出来,他每挥一刀都使出了疲惫的身躯能使尽的所有力气。
他似乎想凭一己之力让脚下的茫茫大海永不结冰上冻,永远温暖柔软。
他做到了。
虽然只有荧煌·炽云曜残缺不全的魂力和脑识,只有一具重伤未愈,孤军奋战的身躯,这个坚称自己只是“叶峻”,不是“荧煌·炽云曜”的男人仍旧做了。
他不但让巫夏海上出现的每块坚冰都不出三分钟就返本还源,还让他刀气横扫的大片海域像被点燃的烈酒一样沸腾燃烧!
他说他不是炽云曜,也不想当火厉波旬。
可他的所作所为跟五百年前单枪匹马击杀狂阳鸟,为胎藏时轮苍生万物倾其所有的荧煌·炽云曜一模一样。他的一举一动跟肩负保卫幻色无相安危,守护魔族万众的历任火厉波旬毫无二致。
翳千圣这家伙真的很了解他。
无论名叫“荧煌·炽云曜”,还是“叶峻”,他都是世间少有的那种表里不一到极点的家伙!
巫夏海上大片大片腾起的金色烈焰,宛如无边无际的炎流火云,烧灼着夜密的双眼,扭曲了他视线里的一切。
看着奋力跟夔厉鸟周旋的叶峻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见他几次只差一点点就要被夔厉鸟抓伤、啄死,夜密几乎忍不住想冲上高空帮他把这恶鸟宰掉。
可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这么做。
此刻,眼盯盯瞪着高空中人鸟大战的可不止他夜密,还有几万,甚至十几万双眼睛。
他现在去给叶峻帮忙,那效果不跟在这十几万人面前拿笔在自己脑门上写下“逃离巫夏海同盟成员”九个大字一样吗?
看不下去,又不能出手帮忙,夜密只能调转视线去看吃打不过,拔脚开溜的咒世塔。
也不知道还在塔里的冽青云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控制住翳千圣?
夜密朝北边看去,指望冽青云已经搞定了翳千圣,赶快来给叶峻搭把手。
“夜密!你这家伙!”
不等夜密看清轰轰燃烧的咒世塔现在到底什么情况,背后就传来了湮绯月气鼓鼓的喊声。
夜密回头一瞧,雪白的脸颊上有块擦伤,飞扬的褐发有些凌乱,华丽的祭袍下摆、衣襟不知被什么撕破,宽大的左边袖口还破了个大洞的湮绯月,正像个落难的小怒神一样,操控着护体结界急吼吼朝他冲过来。
冲到他跟前,湮绯月一拳打在他肩膀上,“你搞什么名堂?等你半天都过不来!”
“咒世塔跑掉了嘛。地一震,人一乱,我就被挡住了。”夜密说。
“它往北边跑的,我在东边!你就不会……”不等湮绯月说完,夜密就一把把他抱进怀里。
“是我不好。”夜密说。
湮绯月在夜密背上打了两下,嘟嘟喃喃说了句什么,就乖乖回抱着夜密不吱声了。
不辩解、不吭气,直接上“熊抱”,然后认错——这招是夜密对付湮绯月的杀手锏。
吵多大的架,发多大的火,只要他使出这招,湮绯月的怒气就会烟消云散。
静静抱了湮绯月十秒钟,夜密稍微放松了胳膊,笑眯眯看着湮绯月。
湮绯月撇着嘴瞪着他,他把湮绯月脸颊上粘的发丝捋在背后,笑着说:“算了,我老实招认。我没及时过去找你,一是被咒世塔‘逃家’的场面震着了,只顾站在这儿看。二是看——”夜密指指在高空中和夔厉鸟激战正酣的叶峻。
湮绯月瞟了眼空中的战况,冷哼一声,“夔厉鸟要是能一口啄死这叛徒就好了!一爪子把他挠死也行。”
“月,我觉得你最好指望结果反过来。”
“为什么?”
“叶峻死了,别说巫夏海,搞不好半个胎藏时轮都要变成大冰窖。”
“只要翳尊腾出手来,夔厉鸟分分钟听话,哪轮得着这叛徒上蹿下跳!”
“问题是,咱们的翳尊眼下还腾不出手来。”
“所以啊!赶紧的,咱们去看看翳尊和度师怎么样了。”
“呃……”夜密正琢磨找借口拒绝湮绯月的提议,就听见旁边传来“哎呀”一声尖叫。
他朝叫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们左边四五米处站着两个穿紫袍的中级祭司。
两个人都很年轻,左边那个肤色白皙,细眉细眼,右边那个高大结实,一头浓密的褐发。他们共用一个护体结界,正仰头看着在高空中和夔厉鸟缠斗的叶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