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小敏如此激动地瞪着，叶峻注意到她跟花栗鼠一样又大又圆的紫罗兰色的眼睛变得跟刚才不一样了，眼仁部分骤然外扩，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
平时眼睛跟一般人一样，看不出什么特别，一激动眼仁部分就会外扩，占满整个眼眶，这是血獠一脉的分支中姓“煞芒”的那支独有的眼部特征。
她姓“煞芒”，怪不得每次她都不用到场，也能偷听别人说话。
孽尘处处防着她，难道不知道她是“煞芒”那支的人吗？对姓“煞芒”的人来说，想提防他们偷听得封印他们的日月轮，光阻止他们到场可不行。
“您说话呀！您是不是骗人的？”见叶峻不吭气，激动过度的小敏竟然扑过来抓住叶峻的肩膀摇晃起来。
瞧她这义愤填膺的模样，叶峻觉得最好不要提醒她“我的原话里好像没有‘至高无上的宇宙空间’这句”。
可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不过意思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叶峻承认了：“我是这么说过。”
“您是随便说说的？”
“不是。”
“真的？”小敏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放开叶峻的肩膀，一脸喜色。可随即目光又暗淡下来，“您骗我。”
“没骗你，我是认真的。”叶峻说，“如果天时地利人和，实施‘两步走’是魔族眼下最好的选择，进可攻，退可守。四百年前我就不赞成跟神族开战，现在也一样。”
“那您为什么去破坏华莲伞盖？为什么要丢下我们跟冽尊逃走？”小敏噘着嘴。
“破坏巫夏海的结界并不只是为了逃走。”叶峻说。
“那还为了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这大嘴巴。“这个你不用操心，反正我绝对不是只想和冽逃走。”
“真的？”小敏的表情半信半疑。
“你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提醒我不能让翳千圣有机会用魆阴刀捅冽。确认一下我的立场，希望我们逃走的时候捎上你？”
“是‘我们’，炽云尊！”小敏红着脸笑了一下，“现在我可以借用一下翳尊老是对您吆喝的话了。你可能不知道，在巫夏海，甚至整个魔族内部，不愿再跟神族开战的也大有人在，不是只有您和我们同盟的人。”
叶峻又想起了那晚在咒世塔正厅里给他指路的跟吉拉尔有几分相似的那个中级祭司。
“不过大部分不想打仗的人都不敢表露自己的想法。一来，翳尊如今是咱们的主上，我们只能跟着他，听他指挥。二来，翳尊行事狠辣，平时谁稍有忤逆都是当场格杀，谁敢在他面前表明心迹，也就是您。”
叶峻叹了口气，这不用小敏说，血獠·翳千圣的人设已经在每一个魔族的心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
“以前魔族的反战派别无选择，再不愿意也只能跟着翳尊。现在我们有选择了，真是太好了！大家让我问您，就是想弄清楚您的想法，我们好下决心。”
“你们要下什么决心？”叶峻问。
“下决心跟着您啊！”
拜托！
“我们不愿意再跟着翳尊了，跟着他，要么死在战场上，要么死在他手上，结果都一样。您要杀玉释·颢穹武也好，要去跟神族谈判也好，去别的宇宙也行，我们都誓死追随！请您无论如何都不要抛下我们，炽云尊！请您带着我们，做我们的领路人，当我们的北极星！”
小敏说完后退半米，一连在床上磕了三个头。
这场面多少有点搞笑，不过叶峻却笑不出来，“我倒想给你们领路呢，可我现在动下手指头都难，什么都做不了。”
小敏抬起头来，“您别担心，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听野蚕师跟冽尊说，到赦生仪式那天，把这丝茧一拆，您马上就会生龙活虎了！”
“生龙活虎地参加赦生仪式？还是免了吧。”叶峻总觉得这仪式有猫腻，不然翳千圣不会如此看中它。而且那些用来描绘坛城的伏葬明沙……
“没错，炽云尊！”小敏攥着拳头说，“仪式举行那天您可千万别躺到赦生坛城上去，您要是躺上去就什么都完蛋了！”
“为什么？”
“您知道那坛城是用什么画的吗？”
“翳千圣跟我说是‘伏葬明沙’。”叶峻说。
“原来您已经知道了。”小敏点点头，“难怪您不想参加赦生仪式。”
“我只知道它叫‘伏葬明沙’，不知道这沙是什么东西，打哪儿来的，有什么作用。”叶峻说。
“翳尊没告诉您吗？”
“没有。”
“伏葬明沙是专为您的重生仪式准备的。您牺牲在孤鸣血原上后，翳尊就命令湮绯月大人用您留下的霓炎蜃气在胎藏时轮各地寻找适合的人，把他们制造成您专属的炉兽。”
“专属炉兽？”
“他们的地位比其他炉兽、役兽高，由下级祭司轮班伺候着。这些炉兽按照湮绯月大人的指示吃人，在体内把凡族的血肉炼化成一颗颗绿豆大的血晶。不同年龄、性别的人在炉兽体内炼化出的血晶颜色不同，伏葬明沙就是用这些血晶磨细后制成的。”
叶峻一阵愕然，想起了索亚·戈兰和温家旭。
一颗血晶只有绿豆大，磨成沙粒能有多点儿？绘制咒世塔正厅里那个巨大、繁复的坛城，要让炉兽吃多少人，炼化多少血晶？翳千圣这混蛋怎么能这么作孽！？
“有一次我偷听了翳尊和波舍提将军在茶室里聊天，翳尊说用来绘制坛城的伏葬明沙汇聚了数十万人的怨念和记忆，完全足以抹消您前世关于冽尊的所以记忆。”小敏说。
这不等于给自己洗脑吗？叶峻气不打一处来。
“抹消您记忆的同时，湮绯月大人会借由这些怨念、痛苦把经过翳尊筛选、删减的您关于翳尊的记忆导入您脑识里。这样，忘记冽尊的同时，您却会想起翳尊。不是完整的翳尊，只是翳尊想让您记起的那部分翳尊。”
“这是洗脑再捎带脚给我催眠啊！”叶峻火冒三丈。
“其实不止伏葬明沙，为了让您重生，翳尊之前还准备了许多无尽盏。”
如果一个人遭受重创，肉身尽毁，只余魂力，想用术法让他重生，就需要为他准备所谓的“无尽盏”。
无尽盏说白了就是用来盛放重生者魂力的躯壳。
这样的躯壳当然不是随便找一具就行，除了得和重生者的魂力属性相符，年轻、强壮之外，还有其他诸多条件限制。
叶峻对重生类的术法知道得很少，具体需要些什么条件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无尽盏不能用死尸，只能用活人，抽空本尊的魂力、脑识，只留下躯壳备用。
所以，无论翳千圣给他准备了多少无尽盏，那不是些泥胎木塑，是一个个大活人。
“后来湮绯月大人在兰遮伽罗的齐纳界偶然碰到了您，禀告翳尊您尚在人世。翳尊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就下令把先前为您准备的那七百多无尽盏里的大半都——”
“都放了？”叶峻迫不及待接嘴问。
小敏撇撇嘴，“都喂人鱼了。”
“什么！？”
“翳尊挑剔，您瞧他摆弄花道时那劲头就知道了。他本来就对那些无尽盏不是太满意，觉得这个差您十万八千里，那个连您的头发丝都不如，只是迫于找不到他认为的完美无缺的，才一直找一直攒着。”
“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知道您活着，翳尊是高兴疯了，所以就下令把那些他哪哪儿都看不顺眼的无尽盏喂人鱼了。”
“简直禽兽不如！”
“不过现在还有两百多给您准备的无尽盏被关在地牢里。不知道翳尊是忘了，还是想留着有别的用。无尽盏倒没什么，反正举行仪式那天您可千万别躺到坛城上去啊！”小敏说。
不用她提醒，叶峻绝不会傻乎乎躺上去让人家洗脑催眠，可是翳千圣说要让冽青云列席观摩赦生仪式，到时候，这疯狗让人把蜥蜴脑袋往观众席上一押，把刀往蜥蜴脑袋脖子上一架，他敢不往坛城上躺吗？
真到了那步田地，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假装顺从，再搞突然袭击救出蜥蜴脑袋，然后和蜥蜴脑袋联手先杀夔厉鸟，再毁王莲破结界，让兵荼八部攻入巫夏海。
这样可行吗？这四件事得一件一件顺序做，其中随便哪步被翳千圣插一杆子，就可能满盘皆输，这算冒险还是赌博？
“躺不躺坛城先不说，小敏，你知道咒世塔和华莲伞盖的关系吗？”叶峻问。
小敏点点头，“它们是一体的。咒世塔、王莲、华莲伞盖，听说还有咒世塔天宫里那只特别凶猛，翳尊拿人鱼喂大的夔厉鸟，它们都是一体的。”
听到她说“听说”两个字叶峻就已经知道没戏了，却还是不死心，问道：“还有呢？”
小敏摇摇头，紫罗兰色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常态，目光中盈满歉意，“我只知道这些，炽云尊，不过我可以去帮你打听。”
“不用了，这无关紧要，我只是好奇。”叶峻心里暗自叹息，嘴上却轻描淡写说瞎话。他怕这小姑娘跑去四处偷听，被翳千圣发现，送了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