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江浔笑笑,“翳尊,古怪倒谈不上,不过——,我看到他们的窗帘被人扯下来了。扯掉窗帘的人没把它全部带走,撕下一米宽的一截扔在地上。另外那截……”
“被曜拿来做了颜色不正的中级祭司的祭袍。”翳千圣笑着摇摇头。
“我在西四北十七神殿、啮臼室、洞室里都找过,没发现炽云尊换上纹星蜇的祭袍时脱下来的衣服。他把自己的衣服处理掉了,可他没处理多余的窗帘,没把掉落的火把踢下海,也没注意到纹星蜇腰带上的装饰流苏有问题。”
“我们的炙世妖火可很少会有这么粗心大意的时候啊。”
“所以翳尊,我的推论是:炽云尊今晚不但很忙,而且没多少时间可用。”
翳千圣发现自己的眼光没错,这小子不但精明,还聪明。
迹江浔笑了一下,“翳尊,我能猜到炽云尊赶时间,但猜不到他赶时间要干嘛。”
“这我能猜到。”翳千圣说。
“那还等什么,翳尊?咱们直接去这塔里炽云尊最想去的地方找他吧。”迹江浔笑着说。
“你一来就知道曜赶时间,会直奔咒世塔里他最想去的地方,为什么刚才还建议素湘绝安排众人留心身边祭袍颜色不对的人,也没对我一层层搜塔的命令提出异议?你是存心想让我兴师动众做白工吗?”翳千圣嘴上这么问,心里却知道这家伙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他已经在自己面前展示了不少聪明伶俐了,翳千圣想让他再多展示一些,彻底证明一下他确实是个聪明绝顶的家伙。
“看您做白工?”迹江浔笑了,“翳尊,小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说你的理由。”
“炽云尊从没来过咒世塔,又赶时间,他想去自己的目标地点肯定得找人问路。在我闯进来之前,这大厅里应该已经有人见过炽云尊,还跟他说过话了。”
“的确有这种可能。”
“素湘主事按我的建议下令之后,跟炽云尊说过话的那个人立刻就会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迹江浔说,“如果他对您忠心耿耿,就会第一时间上报这事,那您立刻就知道炽云尊去哪儿了。刚才我还不知道您能猜着炽云尊的心思,所以……”
所以他才揣着明白装糊涂,给素湘绝提了那样的建议,目的是让给曜指路这人自己站出来告诉他们曜的去向。
这家伙真聪明!不过——
翳千圣扭头看了眼背后闹哄哄乱作一团的正厅,各组当班的负责人正吆喝着自己组员,挨个询问有没有谁刚才看到周围哪个祭司身上的祭袍颜色不对。
“跟曜说过话的家伙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没人上报啊。”翳千圣说。
迹江浔冷笑,“翳尊,瞧见这阵势还没反应过来,他要么是傻子,要么——,请恕小的直言,只要他不是傻子,隐瞒不报就是对您有二心,对我们的复兴大业有微词。”
“嗯。”翳千圣点下头。
说到对复兴大业有微词的家伙,巫夏海有,各处据点也有。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撮人,可这一小撮叛徒就跟溅在名画上的吐沫星子一样,想起来就叫人又恼火又恶心!
“幸好翳尊您知道炽云尊的目的地,不然这有二心的闭着嘴不说,咱们就算不愿意也得兴师动众一层层找了。”迹江浔说。
“曜感兴趣的地方我知道,这有二心的就伤脑筋了。”翳千圣说。
“怎么会,翳尊?这有二心的家伙根本不值一提。”
“哦?”翳千圣看着迹江浔。
迹江浔说:“找到炽云尊之后您问问炽云尊在大厅里跟谁说过话,这家伙不就无所遁形了?”
“问曜?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翳千圣笑了一下。
“这是最快、最直接的办法啊。炽云尊一说,马上就能揪出这家伙,然后咱们再问问这家伙,就能从他嘴里揪出一串跟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了。完了,您不就可以趁着这机会把中、高级祭司的队伍都清一清了?”
“话是这么说,如果曜不肯告诉我他跟谁说过话呢?”
“翳尊,只要您想,肯定有办法让炽云尊开口。”
“问题是我不想。”翳千圣说。不过,事实上是他很清楚就算他问了,曜也不会说。“我不想问曜,我只想问你。”
“翳尊,您是在考小的吗?”迹江浔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跟几分钟前乍见翳千圣时的满眼恐惧截然不同,现在他看着翳千圣的目光非但没有半点害怕,甚至有了一丝得意。
翳千圣知道他的得意来源于自己对他显而易见的欣赏,所以并不生气,反而越发喜欢这家伙了。
“嗯。”翳千圣点点头,“我就是想考考你,因坦·迹江浔。如果不去问曜,你有办法能让我从大厅这些人里找出有二心的家伙吗?”
迹江浔眼珠子一转,笑了,“既然您不想问炽云尊,那还找什么?我建议您借着这茬,把今晚进出过正厅的所有祭司分成三百六十组,每隔一个小时就给咒世塔的啮臼喂些跟两脚原料不同的饲料吧。”
“为什么?”翳千圣问。
“俗话说得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这样还能杀鸡儆猴,给巫夏海其他有二心的家伙敲敲警钟。再来,小的听说您对正厅里这帮高级祭司的工作能力一直不大满意,正好汰旧换新,提高提高工作效率。”迹江浔说,“这是一箭三雕。”
“好!有大局观,而且杀伐果毅,我喜欢。”翳千圣哈哈大笑,一把抓过迹江浔的胳膊,张开了缩地结界。
“翳尊?”迹江浔一头雾水看着他。
“陪我一起去抓曜。”他笑着说。
“是,翳尊!”迹江浔高兴得直点头。
穆拉的眼睛被苍日阳炎烧伤永远不可能复原了,祭司长的位置空出来了。把它给同样姓“因坦”的人,因坦、莎柢、乔达洛这三大祭司家族应该都不会有异议吧,皆大欢喜。
不过,哪个“因坦”都能当祭司长,唯独这个叫“迹江浔”的不行!
·
两个祭司的脚步声径直朝观察通道门这边走过来,周围又无处可躲可避。
情急之下,叶峻纵身一跃,把魂力注入掌心、脚底和脊背,摊开手脚让自己像片树叶一样紧贴在通道顶部,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要不要去膳堂吃点宵夜再回去睡觉?”声音年轻的祭司先走出门来,是个眉目端正,身材高大的家伙。
“不了。”声音苍老的祭司也走了出来。
虽然是有资格蓄发的中级祭司,但这年长的家伙头顶已经寸草不生,只在耳廓背后和后脑勺上还剩下一圈稀稀拉拉的红毛。
“我跟你小子可比不了。上了年纪,稍微多吃点就影响睡眠。你要吃东西就先走吧,我慢慢下去,顺便看看人鱼水道的情况。”他说。
“那我就不跟您客气,先走了。”年轻的祭司站住脚朝他欠身点头,笑着说,“老实说,我真有点儿饿了。”
“去吧,去吧。”
年轻祭司一步两级,轻快地跑下了石阶。
年长的祭司沿着五六十米长的石阶一级级往下走,不时停下来凑到石壁上隔几米就出现一个的方孔前朝里面查看一下。
他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下到石阶转角处,往右一拐,不见了身影。
叶峻没立刻跳下来,继续贴在通道顶部,竖直耳朵听了几秒钟,确定除了年长祭司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再没有任何声音之后,他才收回注入四肢的魂力,轻飘飘落在石阶上。
他跳上最后几级石阶,来到关着夔厉鸟的咒世塔天宫门前,朝里面一看。
嚯,这可真不得了!
咒世塔天宫里的景象,即便是叶峻这“遍阅三界宝塔名刹”的老江湖看了也不得不由衷感佩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咒世塔是螺旋形的,而且塔身越往上越细,天宫的面积大概只有一层正厅的三分之二。不过天宫装潢、陈设的奢靡华丽跟正厅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整个天宫,从墙壁到穹顶都布满栩栩如生的精美浮雕。
浮雕上包着金皮,镶着各色珠宝翠玉。
浮雕的内容是幻色无相各地最美的风景:雄伟壮丽的须臾恒住宫,华光璀璨的持明离垢宫,天雨香花的修罗境,地布七宝的涅槃山,澄如光焰的巫夏海,净如琉璃的云水镜海,身披灿若烟霞的云水衲,胸佩宝石花编串的繁复璎珞,永远年轻俊美,无忧无虑的魔族男女……
从无风雨寒暑,只有四时晴和,由天魇血獠和天煊荧煌联手创建的无上乐土,已经永远回不去的强盛往昔,如今只剩下这些镌刻在食人妖塔里的回忆了。
雕刻在咒世塔穹顶中央的,是占据了整座涅槃山,绵延数百公里的须臾恒住宫。须臾恒住宫正下方则是结成华莲伞盖必不可少的终极灵器——无能破王莲。
即便从没见过王莲的庐山真面目,叶峻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无能破王莲名副其实,外观就是一朵盛放的硕大白色睡莲。它端端正正放在咒世塔天宫地板上,占据了天宫近一半面积。
数十万片莹白光润,宛如雪玉雕成的花瓣,从它直径超过三十米的碧绿花萼上长出来,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围绕在金色的莲心周围。
每片花瓣都无风自摇,把莲心里散发出来的清幽莲香扇向四面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