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从不撒谎的人。”叶峻说,“翳千圣复兴魔族,发动战争的目的不是让魔族过好日子,是要把魔族绑上战车去跟神族厮杀,去为他独霸胎藏时轮的野心卖命!他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炽云尊,不跟神族厮杀,我们怎么为四百年前失去的亲人报仇雪恨?”孽尘瞪着眼睛,“不杀光神族,我们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
“我们杀得光神族吗?四百年前那场大战,地水火风空识混沌七柱元神,神族占了五脉,他们也没能把我们杀光。现在就算魔族复兴了,就算幻色无相回到安平纪时期的盛景,我们就能杀光神族了?”
孽尘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
“杀不光他们,他们的儿孙就会像我们现在这样心心念念要给亲人报仇雪恨。然后呢?”叶峻笑了一下,“又轮到我们喊打喊杀向他们报仇了,这就是个死循环。”
“不是。”孽尘说,“我们不必杀光神族,只要占领空行慧海,让您能站在善化天柱前用迁识……”
叶峻一拳砸在桌上。
孽尘把没讲完的话咽了回去。
“翳千圣这混蛋果然在打迁识涅槃灵度的主意!”叶峻火冒三丈,“我当初在须臾恒住宫里当着殁尊和所有魔族亲贵大臣的面发下了血誓!要不是翳千圣还扣着我的脑识和魂力,我现在就用迁识涅槃灵度把你变成行尸走肉!”
“炽云尊息怒。”孽尘跪直身子,一个头磕在地上,“可这是彻底解决神族,让魔族过上好日子的唯一办法啊!”
“放屁!让魔族过上好日子的唯一办法是重启漠月之盟的协定,是重返安平纪中期魔、神、凡三族和谐共处的局面!”
“四百年前您是这立场,现在还是这立场?!我们几乎被灭族了啊,炽云尊!”孽尘咬着牙抬起头,用怨毒的目光把她不敢出口的话无声地说了出来:你简直无可救药。
“变来变去的不叫‘立场’,叫‘情绪’。”叶峻说。
“这么说,魔族的复兴大业您是打算彻底袖手旁观了?”
“我是魔族,我以自己的身份、族裔为荣,也清楚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我绝不会抱着手看神族打压魔族,也不会帮翳千圣把胎藏时轮变成战火炼狱,我更不可能跑到善化山上去把神、凡两族都变成行尸走肉!”
“炽云尊——”
“你去告诉翳千圣,让他别做春秋大梦了。当年殁尊都不能勉强我,他算什么东西!”
“这四百年来,翳尊为魔族、为您操碎了心,您竟然这么说他!”
“别往他脸上贴金了!翳千圣就是个想把胎藏时轮占为己有的战争贩子。如果他能放下野心和私欲,能实实在在为魔族的将来考虑,我这里倒是有两个建议。翳千圣要是想听,你让他来问我。”
“您的话我一定带到。”孽尘站起来欠身行礼,朝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叶峻肩上的小风一伸手,“走!”
“我不要!”小风嗖一下缠住叶峻的脖子,小脑袋一个劲儿往叶峻耳朵背后拱,哭得稀里哗啦,“老大你别不要我啊,我不是故意出卖你的。我只是、只是……我不去,他们会杀了我的!求你啦,让我留在这儿吧,求求你!我再也不敢出卖你啦!我不去,我不去。”
它哭得这么惨,叶峻的心一下就软了。
可他不能留下它。接下来他有很多事要做,这些事绝不能让翳千圣知道。
如果小风留在日曜精舍,翳千圣一定会逼问它叶峻的动向。
它说了,叶峻和冽青云就完蛋了。不说,翳千圣就会喂它毒药,它就得受罪。受不了毒药的折磨,它终究会交待在日曜精舍听到、看到的一切。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它走,这样对它、对叶峻和冽青云都安全。
“不行。”叶峻摇摇头,硬起心肠把小风从脖子上扯下来放到孽尘手里。
“老大,我……啊!”小风大哭着想窜回来,却被孽尘一把攥得惨叫起来。
“别再为难它,它只是条普普通通的摩西陀蟒。”叶峻说。
“它一点儿也不普通,您是如此在乎它。”孽尘摇摇头,“您干脆留着它吧。”
留着它继续给你们打小报告?“它是你们的奸细,老在眼前晃悠我眼晕。”
“那我把它做成蛇羹给您补身体吧。您饱了口腹之欲,顺便把仇也给报了,两全其美。”孽尘冷嘲热讽,但面无表情。
小风“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扭着身子不停喊“不要”。
叶峻直勾勾盯着孽尘,一直盯到这刚硬、冷漠,心里除了翳千圣什么也没有的女人皱起眉头,别开了眼睛。
“从今天中午开始,往后我每顿饭的餐桌上除了饭菜还要有琉璃光风,不是蛇羹,是活生生的,健康的琉璃光风。我要它陪我吃饭。”叶峻说,“如果有一顿饭我见不着它,你们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这种语焉不详得近乎幼稚的威胁,您觉得翳尊会接受吗?”孽尘问。
叶峻笑了,“不说明白是为了给你们留足想象空间,不是我不会说。我这个人要么不做,要做什么都干得出来。”
孽尘迟疑一下,叹了口气,“的确,炽云尊,在不计后果这点上您向来无人能及。”
“巫夏海的人已经丑态毕露了,用不着再露出更多丑恶的嘴脸让我更瞧不起你们了。给你的主子传话去吧,侍长。”
·
孽尘带着小风、小敏离开后,叶峻也离开了日曜精舍,穿过防风林朝海边走去。
上午虚假的日光透过女贞层层叠叠的枝叶筛落下来,洒在红色的沙土地上,像点亮了一地扁平的蜡烛。
巫夏海上吹来的风凉爽而清新,带着正常的海风该有的海潮气息。
闭上眼睛的话,叶峻几乎可以假想自己是走在月角湾家背后那片野蛮生长的小木槿丛里。
他踢掉板鞋,赤脚走到防风林尽头,挑了棵看起来不那么讨厌的女贞,坐下来背靠树干催动了魂力。
他装作漫不经心眺望着大海,催动了双身缠缚咒。
果然跟他预想的一样,感应不到半点儿蜥蜴脑袋的思绪。
朝海边走过来这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是先看冽青云给他的口信,还是先用双身缠缚咒联系冽青云,问问冽青云的现状。
他知道冽青云现在好不了,可还是想知道到底坏到什么程度。
不过蜥蜴脑袋应该跟他正相反,无论情况是“糟糕”,还是“很糟糕”都不想让他知道。
所以尽管昨晚这家伙告诉他有事用双身缠缚咒联系,却很可能切断自己的脑识,不让他这边主动联系,只有这蜥蜴脑袋可以联系他。
现在,果然叫他猜中了。
什么嘛!自己说有事联系却又切断脑识不理人,这家伙就是欺负他魂力不如他,吃定他了。
得到了预料中的结果,叶峻叹着气把意识集到掌心的结界里,查看昨晚冽青云噼里啪啦塞给他的那堆东西。
从它们坚硬的质感和冰冷的温度,昨晚他判断它们是武器,际上它们也是。不过不是直接拿在手里作战的武器,是用来设置威力远大于单兵持械作战的法阵的灵器。
它们一共六个,三个一组。一组是铃,一组是橛,都是用龙渊岛特有的万乘精钢打造的,有融入了咒术的繁复造型,手柄柄端都有宝石镶嵌的神纹。
三支铃的手柄端分别用蓝晶、绿玉、钻石镶着风、水、空三脉的神纹。三支橛的则是红珊瑚、黄砗磲、黑琥珀嵌成的火、地、识三脉神纹。
这些宝石镶嵌的神纹魂力涌动,凝聚其上的咒术比融入铃橛上的有过之无不及。
不必使用,只是观察你就知道这些铃橛是能把魂术、咒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顶级灵器。
这么厉害的东西,也不知道蜥蜴脑袋上哪儿淘换来的?
叶峻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同时竖直耳朵倾听周遭的动静,还用上了魂力,但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安全起见,他还是张开了屏蔽结界。冽青云在地牢里,他现在冒不起半点风险。有了结界,翳千圣即便发觉他在使用魂力,也没法知道他在用魂力干什么。
确保万无一失之后,他让形似三棱匕首,手柄上用红珊瑚镶嵌着火神神纹的火元橛从右手掌心里浮了出来。
不敢让它整支浮出,他只让手柄浮出来一厘米左右,然后攥拳用指尖轻轻触摸着上面的神纹:一个类似三焰火苗的图案。
他冲开修弥眼上的封印,冽青云立刻微笑着出现在他脑海中。
明知道这只是冽青云留在火元橛神纹上的意念幻影,可看到这蜥蜴脑袋微笑的模样,叶峻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脑海中,冽青云的幻影朝他挥挥手,“嗨,小咸鱼,千万别告诉我你现在激动得热泪盈眶哦。”
叶峻盘起双腿,手肘往腿上一支,笑着把右拳贴在自己嘴唇上说:“滚一边去。”
“你的第一个问题肯定是:我为什么这么久才来抢回我的新婚法侣?”蜥蜴脑袋的幻影笑嘻嘻的,“不用猜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