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峻整晚心惊肉跳,躺在睡垫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光从拉门上透进来仍然了无睡意。——被三白眼撞破的拉门被孽尘的提线木偶抬下来,换上了一道新门,前后只用了不到五分钟,这该死的地方效率高得让你想骂脏话!
效率这么高的鬼地方盖的地牢长什么样?是不是挂满施加了咒术、邪术的刑具?有没有一个连的下级祭司三班倒不眠不休拷打囚犯?
叶峻不敢想象冽青云在地牢里会遭到什么对待,却又不能不想。
昨晚翳千圣和他的爪牙离开后,叶峻恨不得立马拿出冽青云给他的铃橛,五秒钟看完火元橛上的信,五分钟砸烂翳千圣的狗头,捣毁巫夏海,然后跟冽青云一起回月角湾。
但不行。
翳千圣和夜密、孽尘这帮家伙是走了,可小风回来了。他们前脚走,小东西后脚就回来了,就像换班。
普通的摩西陀蟒拥有的魂力是不足以窥探他的一举一动,可小风普通吗?它从翳千圣那里得到的绝不可能只是会让它天天“闹肚子”的东西。
他不敢用双身缠缚咒探查冽青云眼下的状况,也不敢查看藏在纳物入体咒结界里的火元橛上的信。他没法确定守在自己枕边的小风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
一旦催动魂力,小风可能立刻就能感应到,毕竟他们离得如此之近。
整整一夜,除了心烦意乱躺着想象冽青云的现状,叶峻什么也没做。
他扭头看着投映在拉门上的凤凰木的影子,这些在晨风中摇曳的枝叶,仍旧像巨大的羽扇一样优雅、静谧。
不知道看了多久,枕边传来了小风的声音:“唔?老大,你醒了?”
叶峻收回视线坐起来,把盘在枕边,睡眼惺忪的小风拿到手掌心里,盯着它。
小风怔怔的,然后挤出了尴尬的笑容,“你看什么呀,老大?”
“我饿了。你可以去替老大跑个腿吗?叫孽尘马上送碗牛肉面过来,要大碗的。”叶峻说。
“没问题!”小风欢天喜地点点头,高兴的程度远超正常范围。
看来,叶峻今天有没有食欲、会不会像平时那样吃一日三餐,对这条十四岁的摩西陀蟒来说也许是攸关生死的事。
点头之后,小风嗖一下窜到门前,用尾巴尖把拉门挑开条缝,钻出去了。
叶峻起床去浴室洗漱完折回来的时候,铺在屋子中央的卧具已经不见踪影,摆上了吃饭用的矮桌,给他坐着大快朵颐的带靠背的坐垫也端端正正摆在桌前了。
跟着孽尘来送早饭的不是那群提线木偶,是叶峻只在醒过来那天见过一次的那个叫“小敏”的女孩儿。
跟叶峻一对视,小敏红着脸低下头快手快脚把装在保温食盒里的一大一小两碗牛肉汤面端出来放在桌上。
小风斯斯文文爬上桌,盘在离叶峻的大碗汤面不远不近,刚好在左边斜下方五十厘米的地方——仆人应该待的位置和应该保持的距离。
瞥了眼它面前那个只有叶峻一半大的碗里的面条——仆人应得的待遇和分量,它笑嘻嘻招呼叶峻:“老大,快来吃,趁热。”
“好。”叶峻坐下吃面,风卷残云。
小风也滋溜滋溜吸着自己的面条,不时用尾巴尖卷起纸巾擦下粘了油的嘴角。
孽尘一声不吭,站起来想出去,小敏也慌忙站了起来。
叶峻停下筷子,“等一下。”
“炽云尊,您有什么吩咐?”孽尘恭恭敬敬欠身问道。
“不用出去,我马上就吃完了。你们等两分钟一道手收回去,省得来回跑。”叶峻说。
“是。”孽尘重新在拉门前跪坐下来,“多久我们都能等,请您细嚼慢咽,吃太快对身体不好。”
叶峻充耳不闻,稀里哗啦三口划完碗里的面,端起碗喝掉大半碗汤,之后放下筷子抽纸巾擦干净嘴。
在孽尘面前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小风维持着仆人该有的礼仪:和主人保持同步,见叶峻吃完,它张大嘴一口吸光了碗里剩下的所有面条和汤,也开始擦嘴。
孽尘拿着托盘挪过来,开始收拾碗筷。
“收拾好碗筷,把你们的奸细也给我一块儿拿走。”叶峻说。
孽尘停下手,用没有一丝情绪的浅蓝灰色眼睛看着叶峻。
“老、老大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奸细?”小风干笑着问。
“你就是他们的奸细,负责监视我,向他们报告我的一举一动。”
“我没有!我……”
“我不想再装不知道了,也不想再让你过这种受罪的日子。”
“老大……”
“小风你走吧,永远不要再踏进日曜精舍一步。”
小风瘪着嘴,眼眶泛泪。
叶峻摸摸它的头,“我知道是他们逼你的。我不怪你。”
“我不是故意的!”小风窜到叶峻怀里。
叶峻抚摸着它冰凉的身体,对瞥着他们的孽尘说:“现在冽在你们手上,我还能怎么着?别再折磨这小东西了,没意思。”
孽尘不吱声,用缠着绷带的右手拿起叶峻的筷子放进托盘。
“只是一场败仗,就把魔族磋磨成这种不堪入目的样子了,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叶峻摇摇头。
孽尘瞥了他一眼,还是没吱声。
“想当年,元皇不满天兆玉释的强横和卑鄙,代表识、火两脉向整个胎藏时轮宣布弃用神籍,跟圣光岩划清界限,之后带领我们的先祖脱离空行慧海,创建幻色无相,那是何等的胸襟和气魄!如今看看他的继承人,看看你们这些人,你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嘴脸,跟强横、卑鄙的空神一脉有什么两样?”
“非常时期只能行非常手段。”孽尘把收拾好的托盘推到一边。
“侍长,请你告诉我现在是哪种非常时期?请问哪种非常时期必须靠虐待小动物和滥杀无辜才能安然度过?”
孽尘把托盘里叠放在一起,完全没有整理必要的空碗挪动了一下。
“翳千圣是殁尊钦定的继任人。”叶峻说,“堂堂幻色无相的七十三任魔尊,靠虐待一条摩西陀蟒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侍长?”
“炽云尊,您有没有想过翳尊为什么会出此下策?”
“你想说他这么做是因为我吗?”
“您逼的。”
“就算是吧。可被人一逼就把应有的胸襟、气度扔到一边,干出这么可笑又下作的事,这样的魔尊真的值得你追随吗?”
“您该不会是想——”孽尘直视叶峻,“那话怎么说来着?‘策反’我吧?”
叶峻笑着摇摇头,“你对血獠·翳千圣的狂信我不用看,闭着眼睛都能闻出来。也许我会试着去策反一下波舍提·夜密,但我绝不会策反你。”
“您这样的挑拨离间是不会起作用的。夜密将军跟随翳尊的时间比您两辈子活的时间加起来还长!”孽尘挺直腰板,两手拄着自己的腿,“至于我本人,我不觉得翳尊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他是这世间唯一值得我追随的人!”
“我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的观点,侍长。但我要再次重声我的立场:我不赞同翳千圣复兴魔族的计划,那会把胎藏时轮再次拖入万劫不复的战火。”
“炽云尊,战争并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你这么看?”
“它是通往和平的道路之一。”
“是最糟糕的一条路。”
“是最短的一条路。”
“别的路是长,可不死人。”
“胎藏时轮有这么多人,其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废物,只有变成燃料他们才能勉强体现出一点点价值。”
“魔族战车的燃料?”
“能为魔族的复兴大业略尽绵薄之力,这些废物应该感到荣幸。”
“侍长,如果变成翳千圣宠物鱼饵料的那些人每个都可以为这话砍你一刀,翳千圣想给你收尸得用吸尘器。”
“翳尊可不是为了好玩儿才饲养那些人鱼的!”孽尘用波澜不惊的浅蓝灰色眼睛盯着叶峻,她的口气不但让叶峻知道她对叶峻的话有多不满,还验证了叶峻的一个猜测:迦什利湖里那些凶暴的水生动物对翳千圣来说有特殊用途,绝非宠物。
这个刚硬、冰冷的女人,一旦谈及她的翳尊就绷不住了。如果再刺激刺激她,她还会说出更有意思的事情吗?
可惜不能话赶话问她不为了玩儿,翳千圣养人鱼有什么用。这女人不笨,这么问,她马上就会发觉叶峻在套话。
“无论翳尊做什么,都是为了让幻色无相再次崛起,让所有魔族过上好日子!”孽尘说,“您呢?身为魔族,身为火厉波旬的继任者,您为魔族做过什么?”
“我上辈子为魔族做过什么你很清楚,我用不着说。我这辈子暂时还没什么大动作,不过我是绝对不会跟翳千圣同流合污的。”叶峻说。
“同流合污!?”孽尘的眼角吊了起来。
“同流合污”是个很简单的成语,叶峻知道它的准确用法,也清楚祭出它能在孽尘身上达到什么效果。他决定让这效果再好一点,所以点点头:“你显然被你的翳尊骗得不轻,侍长。”
“翳尊从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