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翳千圣的结界连你都破不了？！”叶峻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你费这么大劲来见我，是要面授机宜，传我天书秘籍呢！”
“想得美！”修利耶打了他手背一下，“跟你说过几百次了，碰上问题要动脑子想办法，别指望谁来帮你。”
“别人我是不指望。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外挂神器！”
“我只能教你思考的方法、决策的程序，不能帮你解决问题。”
“巫夏海就是个铁桶，针扎不进水泼不透。你都没本事对付，我哪来的办法？”叶峻抱起胳膊。
修利耶也学他抱起胳膊，“你没开动脑筋当然没办法了。”
“我的脑子为这事咕嘟咕嘟咕嘟咕嘟，都快熬成浆糊了！”
“你只是一个劲儿‘咕嘟’玉释·冽青云，没好好想破解难题的办法。”
“你不是说不提这事了吗！”叶峻臊得浑身火烧火燎，“而且你干嘛偷看我的脑识？你以前从来没这么干过！”
“你以前也从来没碰上过这么棘手的情况。”
“知道棘手你还耍我？快点说怎么办？我真的一天也不想在巫夏海待了，我想回家！”
“你已经找到了一个回家的办法，只是不想用。”修利耶轻抚珠灯的紫藤提梁，灯光骤然变亮又迅速黯淡，“我不是来给你出主意的，主意你早有了。”
“我没有。”
“你有，就是瞻前顾后下不了决心。”
没错，这不会老的超级美人不是修弥轮也看透了他的心思。
“曜，我来是推你一把，省得你把双身缠敷咒搓成泥了还在这儿磨叽。”
“你的意思是，我就应该将计就计？”
“我的意思是，在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你必须也只能选择胜算最大的办法，哪怕这是你不想用的办法。”
“如果这么做他肯定会……”
“他不会。”修利耶打断了叶峻，“那孩子很坚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这样。”
“他心脏上破着洞呢！而且翳千圣很恨他，张嘴闭嘴都骂他。我要是用双身缠缚咒，他搞不好会被翳千圣杀掉！”
“不冒这个险，巫夏海也许永远没法剿灭，胎藏时轮也许会再度陷入战火。最终受苦的不止魔、神两族，还有器世间的苍生万物。”修利耶站起来，走过来摸摸叶峻的头，看着叶峻。
他缬草色的眼睛在提梁珠灯的映照下比平时更温柔，“曜，巫夏海是器世间苍生的祸患，也是你和冽青云的难题，你们必须一起面对，只靠你一个人不行。”
“我一个人也做得到。”
“今非昔比，你已经不是炙世妖火了。你的魂力、脑识都残缺不全，你这副躯壳也不再是原装的万能魔体了。”
“我假装答应翳千圣，他就会把剩下的苍日阳炎和霓炎蜃气还我。到时候我一把火烧了这烂地方就能回家了。”
修利耶摇摇头，“如果翳千圣这么好骗，巫夏海早被神族拍成齑粉了。你可以假装答应翳千圣，但绝不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这么做。”
“为什么？”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冒险，但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赌博。”
“赌博？”
“眼下这局面，用双身缠敷咒是冒险。不用，你一个人困在这里还答应帮翳千圣就是赌博。”
“为什么？”
“万一弄假成真怎么办？到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帮你。”
“我会很小心的。”
“你防不胜防。今天下午翳千圣说过什么你忘了？”
“他说了两万多句呢，我哪能都记得？”
“他说赦生仪式会让你彻底变成荧煌·炽云曜，这你总该记得吧。”修利耶说。
“那家伙是这么说了，我一听就觉得这赦生仪式可能大有文章。”叶峻老实交代。
“你以前听说过赦生仪式吗？”
“没有。”
“不瞒你说我也没有。”
叶峻一阵愕然，站起来看着修利耶，“这世上竟然有你不知道的术法仪式？”
修利耶点点头，“所以，现在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
修利耶就像百科全书，但凡胎藏时轮魔神凡三族的术法祭仪他一向张嘴就来，如数家珍。连他都没听说过“赦生仪式”，那这仪式多半就不是胎藏时轮的东西了。
“赦生仪式会不会是翳千圣从他那位来自珂多伐那宇宙的亲长那里学来的药叉族邪术？”叶峻问。
“可惜我没时间给你科普药叉族的知识。”修利耶瞥了眼比刚才明显黯淡了许多的珠灯，“要不是这次这关你们真的难过，我才不搭理你呢！”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大哥？”
“你在赞宁界干的好事我现在还在生气。”
“我脖子都摔断啦！还在浣孽滩上吃足了苦头。”
“你这臭毛病不改，以后还要吃苦头。”
“修利——”叶峻噘着嘴像小时候一样拖长声音撒娇。
修利耶笑了，把他拉进怀里，“别犹豫了，赶紧动起来。不动永远是僵局，只有动才能打开新局面。”
“要是动坏了……”
“凭你和那孩子，坏不了。”修利耶用力抱了叶峻一下，笑着拉起兜帽罩住自己灿若星河的银发，提起珠灯转身朝竹林里走去。
叶峻看着他的背影，风吹动他月白色的云水衲，他修长的身影仿佛化作了一缕在竹丛间穿梭的月光，那么优雅、柔美。
桌上的七弦紫琴自己拨动起来，琴音清越静谧，如微风拂面，似秋月照影，节奏合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
叶峻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想去追赶他的身影，却只能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站在原地不动。
三四岁刚认识修利耶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去追，但每次结果都一样：无论他怎么追赶，跟修利耶之间永远隔着一段长度相同的距离。
因为追不上他，叶峻哭过，还记住了一个不光日常生活里几乎不会用到，就是写议论文答题应付考试的时候也很少会用的四字成语——“触不可及”。
直到七八岁，叶峻才琢磨出了让他多留一会儿的办法。
“修利，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叶峻喊了一声。
紫琴停止拨动，已经走出去二三十米的修利耶站住脚转过身，苦笑着说：“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来这套？”
“我也不想啊。谁让你每次都这么没礼貌，自己说完掉头就走，也不问问我还有没有话要说？”
“行行行，有什么话你赶紧说，梦术撑不了多久了。”
“你干嘛叫蜥蜴脑袋‘那孩子’？”
修利耶眸光流转，笑了，“我的年纪都够当你们俩太爷爷了，管他叫‘那孩子’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太亲密了，这大有问题。”
“你们都结婚了。凭我跟你的关系，我叫他‘那小子’、‘那家伙’你不硌耳朵吗？”
“你可以叫他名字。”
“我跟别人说起你的时候，也管你叫‘那孩子’，你们在我这儿都是‘孩子’。”
“你会跟谁说起我？”
“我朋友。”
“你朋友？！”叶峻龇牙咧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有朋友！你还有朋友呢？真的假的？”
“我看起来人缘那么差吗？有朋友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修利耶叹了口气，“我做人真是失败。”
“我不是这意思！”叶峻说。
修利耶噗嗤一乐，转身继续往前走，紫琴又开始自己拨动起来。
修利耶柔和的声音和清越的琴音一起在竹林中回荡：“你不是这意思，你就是没话找话，问完最后‘一’个问题，又问最后‘二’个问题。你这小鬼头就是想骗我在这儿多待会儿。我还不知道你？”
“修利——”
“对了，有个事我得提醒你，曜。”
“什么？”
“进入巫夏海结界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地方很不自然。”
“怎么个不自然法？”
“说不清，反正不是血獠·殁宏悟的华莲伞盖该有的路数。”
“你也觉得那雾墙似的结界是华莲伞盖？”
“是华莲伞盖，但又不是。”
“翳千圣说这里有双重结界。”
“这我知道，我看过你的脑识。除了华莲伞盖，这里的另一道结界可能……我觉得那东西有点儿……”
“有点什么？说呀。”
修利耶迟疑一下，摇摇头，“算了，我拿不准，不说了。”
“没事，你说出来我参考一下嘛。”
“我只是猜测，说出来可能会误导你。总之记着我以前教你的：有时候眼见不为实，感觉也会欺骗你，我们拥有的永远不会被——”
“——永远不会被蒙蔽的东西只有澄明的心智。”叶峻接嘴背诵这世上最温柔的人跟他说过不知几万遍的话，“冷静，运用澄明的心智。唯有这样才能破除迷障虚妄，远离颠倒梦想。”
“光背得熟没用，还要做到，曜。”修利耶头也不回挥挥手，修长、优雅的身影在竹林里化成一团朦胧的月光，消失了。
紫琴的琴音也随之消失。
叶峻从梦里醒来。小风还盘在他胸口酣睡，金色的朝阳把拉门上的乳白色障纸照得亮堂堂的。
院子里那棵凤凰树的影子映在拉门上，繁密的枝叶在晨风中轻轻摇动，仿佛硕大的羽翼温柔地拍抚、守护着这间屋子。
盯着映摇曳的树影看了一会儿，叶峻心里充满了勇气，连日来的畏缩、犹豫、裹足不前一扫而空。
修利耶说的没错，只要和冽青云在一起，再苦再难他也不怕，无论什么困境都别想难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