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叶峻脸上发烧,不知道怎么跟小风说好。
小风撇嘴瞪眼,“集中精神啊老大,我们在这儿商量对策呢!”
“是,我集中精神。可是……”
“这是个什么咒印?谁给你下的?它为什么会压制森罗咒印?能不能解开啊?”小风夺命四连问。
“这是蜥蜴脑袋给我的。上次我去黑街闹出那么大动静,他怕我再乱跑出危险,所以就……”
“能不能解开?”
“解不开。”
“什么?!”小风大吼一声,“你的法侣真是的!就算担心也不该给你下这么个咒。他可以看着你不让你去黑街,或者陪你一起去黑街,保护你。”
“这个就是个有保护功能的咒印。它能让蜥蜴脑袋知道我在哪儿、在干什么,一旦我有危险,蜥蜴脑袋一秒钟就能知道,两秒钟就赶过来救我。”
“这咒印这么厉害!”小风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既然这咒印这么好用,他干嘛用它压制森罗咒印?他应该把它下在你右手上,让你用左手的森罗咒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反正有什么事他马上就知道,可以去救你。”
“我那个蜥蜴脑袋是个一本正经的家伙,他不喜欢我往黑街跑。”
“这是偏见!我们黑街怎么了?我们有营业执照,都是合法经营,而且……”小风怔了怔,窜过来缠在叶峻脖子上,小脑袋像牵牛花花茎一样凑到叶峻鼻尖前,龇牙咧嘴跟叶峻大眼瞪小眼。
“怎么啦?”叶峻揉揉它的脑袋,“你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不是鬼!是希望老大,希望!你刚说这朵曼陀罗花能让你的蜥蜴脑袋知道你在哪儿、在干什么对吧?”
“是啊。怎么了?”
“你是不是傻?既然这样,这个咒印不是比森罗咒印好一万倍吗?!有了它我们都不用借道,能直接离开这鬼地方!……咦?”小风说到一半,突然松开叶峻的脖子,窜到叶峻左腕上,用信子舔着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双身缠缚咒,“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了?你快让它出来呀!”
叶峻苦笑着又催动了魂力。
“太好了,又出来了!”小风欢呼雀跃,“有了它,你的法侣不就知道我们被困在这儿了?他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小风……”
“你要一直让它在你手腕上bulingbuling,这样你的法侣就能找到我们,来救我们啦!”
“小风,没这么容易。”
“之前你不能用魂力,现在能用了。你可以一直让这个咒印的联络功能保持在线状态对不对?你可以让它像个太阳能无线电发射器一样持续发送信号给蜥蜴脑袋对不对?这样我们就能跟他取得联系,里应外合逃出巫夏海啦!”
“你的比喻真是既形象又生动。”叶峻笑着摇摇头。
“听我的准没错!”小风急赤白脸勒紧叶峻的手腕,用尾巴尖戳着金色的双身缠缚咒。“你要一直让双身缠缚咒保持在线,让你的法侣找到我们,救我们出去,知道吗老大?”
叶峻叹了口气,“好,听你的,我试试。”
得到叶峻的承诺,这一夜,小风盘在叶峻胸口睡得很香。
向来睡功一流的叶峻却睁着眼睛盯着障纸裱糊的光洁天花板,一直睡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乱糟糟的梦境立刻纷至沓来。
他一会儿梦见小时候在苍梧云崖的角斗场上挥着玄光跟几十号修弥轮小孩相互厮杀,一会儿梦见在羯摩成就院里跟吉拉尔打口水战,一会儿又梦见自己溜出空行慧海,潜入周边界域替“金主”捞他们想要的名画、珠宝、古董瓷器……
最后,梦境中的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的就坐在了一条水色清亮的大河边。
眼望滚滚而来,又匆匆而去的河水,他下意识摩挲着左腕内侧的双身缠缚咒。
咒印热得发烫。
他低头一瞧,咒印外圈的火焰纹泛着熠熠金红,中间的金色重瓣曼陀罗则像太阳一样散发出灿烂的光芒。
突然,他身后传来一阵韵味悠长的琴声,一股熟悉的清雅莲香悄然弥漫在空气里。
他眼前奔流的大河像倒映在水中的天光云影荡漾开去,变成了一片翠绿的竹林。
叶峻先惊后笑,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粘的草屑,循着琴声向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里莲香更甚,空气凉幽幽的,氤氲着水汽。
琴声指引叶峻翻过两个小坡,趟过三条清溪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一块空地。
空地中央摆着那张眼熟的琴桌,琴桌上摆着那张眼熟的紫琴,琴桌后坐着他那个比月光还温柔的老熟人——修利耶。
琴桌左边是他们围坐着喝过无数次茶的香楠树桩。
这树桩直径超过一米五,布满一圈圈年轮,上面摆着茶壶、茶盏和那盏简素莹润,宛如一轮小小满月的提梁珠灯。
在灯光的映照下,从茶壶口飘散出来的热气像缭绕的云气一样好看。
树桩左右那两个能让他们悠然对坐的小香楠树桩也还是老样子,像大树桩的两只圆耳朵处在一条直线上。
“从小到大,每次看到这两个小树桩我都想问你——”叶峻说。
“什么?”修利耶莞尔一笑,没有停下抚琴的手。
“当茶几这个大的也就算了,这两个小的也太刻意了,搞得完全对称。这么死板,一点也不像你的品味。为什么?”
修利耶噗嗤一乐,“因为它们就不是我的品味,是器世间某片楠树林子里货真价实的存在。”
“骗人。”
“真的。我看到它们的时候觉得不错,就借来跟你喝茶用了。”
“怎么可能有三棵位置这么好,大小也合适,锯掉之后刚好可以给两个人坐着对饮对酌的树?”
“我又没说它们是天生地长的。”修利耶笑着瞥了叶峻一眼,目光既温柔又温暖。
叶峻笑着“哦”一声,“这么说,这三棵树是有人故意栽的,等它们长得差不多了又锯掉,就为了跟朋友喝茶?香楠精贵,想长到这么粗,至少得四五百年吧。”
“是六百一十六年。”
叶峻一怔,愕然盯着香楠树桩上那些被提梁珠灯月黄色的光芒照亮的大圈圈套小圈圈,细得跟蚊子腿似的年轮。“大哥,别告诉我你数过了!”
“无聊嘛。”修利耶说。
“天!无聊你找我啊。打游戏、看电影、吃点心、说废话,你干点什么不行?干嘛这么作践自己?”
修利耶笑了,“我逗你的。”
“啊?”
“树种了多少年这种事,我当然是问种树人问出来的。”修利耶乐不可支,停了抚琴的手,站起来走到大树桩前,在他一贯爱坐的靠近琴桌的小树桩上坐下来,拎起茶壶把茶水倒进两个茶盏。
叶峻在他对面坐下,“这么久没见,第一杯茶该我来倒的。”
“我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些,曜。”修利耶笑着说。
加上在邢都浣孽滩洗石头那三年,叶峻和这人足足八个年头没见过面了。
修利耶银发紫目,眉间有天地,眸中有日月,美得像个梦,但看不出是神是魔。
认识二十多年了,这人也不见变老,总是穿一袭月白色带兜帽的云水衲,总是带着比月光还温柔的笑容,穿越梦境,伴着悠扬的琴声、清雅的莲香出现,叶峻痛苦的时候安慰,犯浑的时候教导,迷惘的时候指引,亦师亦友,亦父亦兄。
“为了跟朋友坐下来喝杯茶,不惜花费六百年时间种树、养树,等树长大了再锯掉。就这位种树人的轴劲儿,‘茶椅’的位置略显死板这点小瑕疵根本不值一提,我收回刚才的话。”叶峻端起茶喝了一口,是他喜欢的青柑普洱,“好香!”
“香就好。”修利耶笑着说,“喝点茶,放松放松,别一直搓你的双身缠敷咒。”
叶峻做个鬼脸,“我怀疑你是不是也对我下了双身缠敷咒,怎么每次我一出问题您就像及时雨一样出现啊?”
修利耶喝了口茶,“你现在有什么问题?”
“搓我的双身缠敷咒啊,你自己都说了。”
修利耶没接茬,笑着继续喝茶。
“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我?”叶峻问。
“该教你的我都教了,而且从上次分手到现在你也没碰上什么需要我出面的场合。”
“我怎么没碰上?我在羯摩成就院天天被那些神子神孙欺负,我摔断脖子掉到浣孽滩上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还被蜥蜴脑袋罚跪、罚背《忏业经》!”
“谁欺负你你没十倍二十倍欺负回去?你掉到浣孽滩上怪谁?至于罚跪、背《忏业经》——”修利耶笑着摇摇头,“这种事就别秀了吧。”
“什么叫‘秀’!”叶峻面红耳赤,瞪着修利耶。
“你说什么叫‘秀’?”修利耶反问。
叶峻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更红了。
“算了,不逗你了。”修利耶笑着说,“巫夏海的结界太厉害了,我换了三种梦术才接触到你的脑识。我没法久留,说正事吧。”
“好。”叶峻点点头,“告诉我怎么毁掉这结界?”
修利耶一怔,苦笑起来,“曜,我有办法毁掉这结界就直接救你出去了,还用得着拿梦术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