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密苦笑着叹了口气，原本就细长的眼睛眯得只剩条缝了。他拉着湮绯月走到卧房通往庭院的拉门前，哗一下拉开了门。
跪在门前的穆拉浑身一震，抬头看着他俩，目光凄惶如惊弓之鸟。
虽然没有镜子，湮绯月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跟穆拉如出一辙。
“站起来，穆拉！”夜密说。
穆拉怔了怔，手忙脚乱站了起来。
“未战先怯，兵家大忌！”夜密用力捏了下湮绯月的手，“神族半夜三更搞突袭，我们自己千万要稳住阵脚，不然只有死路一条。月，把聆音楔给我。”
聆音楔是用来联通招罗幢的灵器，外观像朵紫水晶打造的杜若花。招罗幢矗立在夕极火神殿外院广场中央，形似纤细的玲珑宝塔，高达三十米。
平时湮绯月都用纳物入体咒把聆音楔收在掌心里，只有翳千圣有谕令，或者他自己有重大事项需要向落日瀚海全境宣布时才会拿出来用。
用聆音楔联通招罗幢后，只要对着聆音楔说话，招罗幢就会把你的声音扩散出去，让散布在落日瀚海各地的三万五千名魔族都能听到。
湮绯月没问夜密要聆音楔做什么，直接从掌心里取出聆音楔递给了他。
夜密立刻把这晶莹剔透，酷似杜若花的灵器抛到半空中，用魂力驱动它联通了招罗幢。
之后，夜密垂下眼睛略一沉吟，中气十足对着聆音楔说道：
“落日瀚海的所有魔族兄弟都听着——，我们是从各个据点经过层层选拔，才得以进入这块无上荣耀之地的精兵悍将。我们不是散兵游勇，不是乌合之众，我们是捍卫伟大的炙世妖火的天选之军！
“所以，这帮神族鼠辈根本不敢跟我们正面开战，只能半夜偷袭。神族无勇无谋，只会鸡鸣狗盗，完全不足为惧！
“弟兄们，今晚正是叫神族鼠辈尝尝我们厉害的大好时机！无论将帅士卒，祭司后勤，都拿起武器，跟神族血战到底！叫这帮獐头鼠目的无耻之徒看看魔族精锐之师的风范！
“弟兄们，我们要誓死捍卫落日瀚海，捍卫魔军的荣誉，捍卫伟大的炙世妖火——荧煌·炽云曜的圣坛！握紧你们手中的武器，杀光这帮胆小无能的神族！
“今晚战死，我们会成为英烈，青史留名！今晚大胜，我们会成为英雄，万魔敬仰！我们的父母妻儿会以我们为荣，我们的亲朋好友会为我们骄傲！如果有人怯战、投降，等着你的就是懦夫的万世污名和翳尊的雷霆盛怒！
“杀光神族，震我魔威！——莎柢·湮绯月与你们同在，波舍提·夜密与你们同在，血獠·翳千圣和荧煌·炽云曜的精魂、圣谕与你们同在！——杀光神族，震我魔威！——”
经由招罗幢的扩散、传播，夜密浑厚、沉稳，极具煽动力的话语像旱天雷一样在落日瀚海上空回荡，得到了魔军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站在碧云山庄都能听到两公里外驻守班图尔水库的魔兵发出的喊杀、应和：“杀光神族，震我魔威！——”
湮绯月自己也被鼓舞得心潮澎湃，十分钟前那手足无措的慌乱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样。
紧紧回握着夜密的手，看着夜密貌不惊人却透着沉着、坚毅的侧脸，湮绯月无比庆幸自己的男人今晚竟鬼使神差般在这里，好像是冥冥中专门跑来搭救他的神祇！
也许是感觉他的视线，夜密收回魂力，让悬浮在半空中的聆音楔落入掌中，也扭头对他微微一笑。
穆拉两手交握，一脸崇拜，满眼敬仰盯着夜密。
夜密对他说：“去吧穆拉，用最快的速度查清神殿周围有没有神族，神殿里除了炽云尊和玉释·冽青云还有什么人。”
“是，夜密将军！”穆拉用力点着头。
“查探消息的同时，你悄悄把神殿外院的祭司都召集起来，把他们分成八组，在通往主殿的密道外等我们。我和月准备一下，马上就过来。”
“是！”穆拉脸上充满欢欣鼓舞的狂热，“夜密将军，我们是要从密道攻入主殿，围杀玉释·冽青云吗？”
“猛虎难抵群狼。”夜密笑着说，“我们还有地利优势。冽青云做梦也不可能想到主殿里有八条和外院相同的密道。今晚只要我们战术安排得当，完全有可能把冽青云的命留在主殿里，夺回我们的炙世妖火！”
“太好了！”穆拉笑着说，“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玉释·冽青云一死，那帮神族鼠辈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了！”
湮绯月却不知不觉攥起拳头，心底又涌起让这白痴属下血溅五步的冲动。
玉释·冽青云是这么好杀的吗？那可是四百年前在大光明海上和他兄弟联手把殁尊逼入绝境的男人！任凭什么战术，他会是夕极火神殿外院那二百来个红袍、黄袍祭司就能杀死的吗？
湮绯月瞥着夜密，不知道夜密干嘛要这样胡吹海侃煽动穆拉。不过，他不好当着穆拉的面拆夜密的台，所以只能换种方式给穆拉泼凉水。
他说：“穆拉，你别把事情想得这么容易。冽青云和炽云尊都长着脚呢！也许他们现在已经不在神殿里了。炽云尊现在又丧失了记忆，冽青云很可能把他带入战场，利用他杀我们自己人！”
“啊？”穆拉如丧考妣，耷拉下眉毛看着夜密，“是啊，夜密将军！湮绯月大人说的没错，以神族的卑鄙，冽青云肯定会这么做的！”
“妙色——”夜密用指尖点了下从刚才就帮湮绯月卡着头发，没敢动弹过一下的妙色。
湮绯月感觉脑后的头发被松开了几秒钟，后脑勺上的发丝簌簌拨动了几下，之后披散开的头发又被卡成一束了。
夜密瞥着他的后脑勺，对穆拉说：“霞月传回的信息说，冽青云今晚不打算加入战场，只想作壁上观。他要炽云尊留在神殿主殿里陪他。现在神殿里就他们两个人。”
“真的！？”穆拉喜不自禁。
冽青云今晚不打算出手吗？湮绯月松了口气。可看到穆拉那副“万事大吉”的表情，他还是想狠踹这家伙一脚。
“既然他们不打算离开主殿，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夜密笑着说，“穆拉，赶紧去召集祭司。准备好了告诉我们，我们再过去。”
“是，夜密将军！”穆拉点点头，后退两步，张开缩地结界离开了碧云山庄。
“你干嘛这么跟穆拉说？”湮绯月问，“我们怎么可能杀得了冽青云！”
夜密叹了口气，“不这么说我怎么说？告诉他我刚才跟魔军说的那番话完全是虚张声势，说我们今晚必败无疑，就算报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你、你这话……”看着夜密苦笑的嘴角，湮绯月已经没勇气问他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了。
“我就是虚张声势。”夜密两手抓住湮绯月的肩膀，“月，你听好了，我们现在只能给大家鼓劲，不能说任何泄气的话。鼓舞士气让大家放手一搏，我们还有机会活命。不然我们不止会丢掉落日瀚海，还会丢掉性命。”
“你的意思是……”湮绯月皱眉看着夜密，“你的意思是，冽青云是冲着落日瀚海来的？”
夜密点点头，“他半夜三更携大军搞突袭，自己却龟缩在主殿里不参战，也不让炽云尊出来，他的目的只能是抢地盘。如果他的目的是围剿落日瀚海，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没错！想剿灭落日瀚海，冽青云破坏结界进来之后只要立刻使出灭罪三法印就行了，根本不必让军队东一榔头西一棒跟魔族驻军对峙。而且……
“他还派人去了水库、粮库和发电站！难不成……”湮绯月苦笑一下，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他是怕我们逼急了毁掉这些设施？他要留着自己用。”
“我猜就是这样。”夜密说。
“这混蛋要落日瀚海干什么？向玉释·颢穹武邀功请赏？”湮绯月恨得想生吞活剥了空神这狗儿子！
夜密摇摇头，“以他跟玉释·颢穹武之间的仇怨，他可能因为任何理由想得到落日瀚海，唯独不会是为了邀功请赏。”
“可是……”
“他的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次志在必得，我们今晚恐怕怎么着都保不住这个据点了。”夜密沉着脸说。
湮绯月看着夜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心里千头万绪，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夜密轻抚他的脸颊，“听着月，接下来你必须完全照我说的做，不准问为什么，也不准有异议。”
“为……”湮绯月苦笑着摇摇头，“我知道了，你说。我都听你的。”这男人就算坑自己也不会坑他，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你现在能不通过任何人，单独给那八只炽云尊的祭身役兽传令吗？”
“可以。他们跟普通役兽不同，必须随时准备为炽云尊献身，我一直都是用解空咒单向给他们传令的。”
“那就好。你现在就让他们穿上平时进主殿朝拜的红色法袍，分开混进穆拉召集的外院祭司队伍中。八个人，刚好一人混进一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