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抓住叶峻的左臂,猛地往后一拽。
他没有以脸抢地,摔个嘴啃泥,取而代之的是左臂和肩膀的连接处被扯得生疼,好像扭伤了。
“你他娘的到底想干嘛!”他又疼又火,揉着左肩骂人。
冽青云掐着他的后脖颈子把他摁跪在地上,他反抗着想站起来,却听见了一声响指。
他双膝立刻一僵,没了感觉。膝盖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成了两块重逾千斤的岩石!
他用手撑着地板,想站起来,膝盖完全不听使唤。
“你望江犼上身啊?也来这套!”他对着眼前的黑暗大叫。
又一声响指,他的双手也变成了石头,垂在身侧动弹不得了。
“冽青云,你疯了吧!老子……”
“背《忏业经》!”冽青云说,“然后认错。”
知道自己的魂力不是这家伙的对手,叶峻不骂也不挣扎了,挺直脊背跪在地上冷笑,“行,你狠!有本事让老子的舌头自己背起来,你就更狠了。”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来,怕你我不姓‘叶’!”
“我没这么傻,帮你背一百遍《忏业经》。”
“没本事就放老子起来,别在这儿装大尾巴狼!”
冽青云不接茬,也没打响指。
叶峻正纳闷这蜥蜴脑袋作什么妖,眼前一片漆黑的视野里突然开始滚字幕!
密密麻麻的繁复文字像金色的暴雨从视野上方泼洒下来,滚得飞快,是用天昧八叶文写的《忏业经》。
叶峻咬着牙坚持了不到三分钟,这些病猫呕吐物似的恶心文字已经让他头疼欲裂,浑身冷汗涔涔。
“说‘我错了,再也不偷了’。”冽青云冷冰冰的声音从《忏业经》字幕背后传来。
叶峻不吭声,闭上眼睛想不看这些字幕。
可字幕本来就是强行剥夺他的正常视觉,“植入”他眼睛里的。任凭他闭眼、睁眼、挤眉弄眼,视野还是一片漆黑,只有金色的天昧八叶文不停从天而降。
“快、快停下来……”他觉得脑袋马上要炸开了。
“认错。”冽青云说。
叶峻火冒三丈,“我没错!”
“你答应我再也干这种事了!”
“老子就是随便一说。”
“随便一说?!”
“你信你傻你活该!怪不着……”
叶峻话没说完,耳朵里就响起了恢弘激昂的诵经声:
“弟子犯戒,虔心悔过。发愿修身,万苦不惧。发愿修心,万难不移。今生造业,累世所作,极恶重罪,微末小过,悉皆虔忏,悉皆痛悔。七柱元神,无量德光……”
“住手!”叶峻大叫。
“跟着背。”冽青云说。
“你有什么毛病!?”
“背一百遍,然后说你错了。”
“我……”
“还要加上‘我以后不敢说话不算数了’。”
“老子……”
耳朵里的诵经声音量骤增,比打雷还响:
“消我罪愆,除我业障,拔根本罪,灭生生孽,清净微妙,光明如海!七柱元神,无量慧光,除我执迷,消我嗔痴,灭无名欲,去浊恶趣,威德庄严,度诸苦厄!——”
不只耳朵,这诵经声嗡嗡哄哄,在叶峻四肢百骸回荡,在他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中咆哮。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连头发丝都痛不可耐。
终于,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说你永远不干了。”冽青云说。
“只要我还长着手……”
“那你这手就别要了!”冽青云大吼一声,一把把叶峻从地上揪起来。
叶峻昏头涨脑,意识模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发现自己双脚离地,脑袋后仰,整个人腾空而起。
不知道这蜥蜴脑袋又要用什么魂术整他,他吓得“啊”一声,伸出双手想抓点东西稳住自己的身体。
结果右手抓到冽青云的衣领,左手抓住了冽青云的肩膀。
他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蜥蜴脑袋没用魂术整他,只是把他打横抱起来了。而且他眼前、耳畔的经文已经消失,他又能看见东西了。
这蜥蜴脑袋嘴上说的狠,却没再用天昧八叶文整他,还把他抱起来了?
“你想干嘛?”他揪着冽青云的衣领问。
冽青云不回答,抱着他穿过客厅,走到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前。
落地窗关着。窗外超过二十平米的露天阳台沐浴在漫天星光下,左边长方形木栅花盆里那些在特殊保温设备呵护下开得正盛的孔雀草,在海风中摇曳着。
“把窗子打开。”冽青云说。
“你要干什么?”叶峻怕他把自己从十六层阳台上扔到船头甲板上去。
“把窗子打开!”冽青云吊起眼角,狼一样睖着叶峻。
叶峻心里发毛,使劲掰着冽青云的胳膊,想跳到地上。
冽青云的胳膊跟焊在他身上一样,怎么掰都纹丝不动。
“你不想看见我让我滚蛋就完了,用不着把我扔下去!我有腿,自己能走。”叶峻说。
冽青云冷笑一下,眼睛里闪过一道蓝紫色冰芒,落地窗玻璃上凭空出现了几道裂隙。
这些裂隙发出嘁哩嚓啦类似冰面碎裂的声音,接着就像蜘蛛网一样朝四周扩散开来,遍布了整面落地窗。
之后,落地窗玻璃轰然碎裂,稀里哗啦掉在地毯上。
带着咸味的冰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叶峻的头发,冻得他前臂上起了层鸡皮疙瘩。
冽青云抱着他跨过空荡荡的窗框,几步就走到齐胸高的阳台栏杆前。
叶峻只朝栏杆下看了一眼,脊背上就冒出了冷汗。
甲板上灯火通明,许多游客不顾寒冷,还在赏夜海、看星星。
这些游客的身影看起来不过火柴棍大小,从这儿到下面的高度可想而知,绝对超过五十米!
叶峻两手掐着冽青云的脖子,“你不会真要把我扔辖区吧?我刚被你整个半死,身上又有束行咒,我使不出魂力,肯定会摔成肉泥的!”
“怕死就发誓。”冽青云说。
“发什么誓?”
冽青云往前半步,把叶峻举到栏杆外面。
叶峻吓得惨叫一声,死死抱住冽青云的脖颈。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以后还偷不偷了?”
叶峻不吱声。这蜥蜴脑袋雷声大雨点小,好像不会真把他扔下去,就是吓唬他,想逼他发誓。
发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这誓发不得。
之前他答应这家伙不作怪已经食言了,如果发誓之后再捞外快、再被抓包,鬼晓得这蜥蜴脑袋会气成什么样?做出什么事?说不定真会把他打死。
就算这蜥蜴脑袋对他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舍得把他就地正法,他也不好意思再次说话不算数。一次是耍赖,两次就是不要脸了。
所以,这誓绝对不能……
“你想好没有?”冽青云问,“我抱半天,手都酸了。”
叶峻赶紧打蛇随棍上,“所以别这样啦,我们回屋去说吧。”
“就在这儿说。说清楚了回屋,说不清楚我马上送你回刑都。”
“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事要不就……”
“你发誓再也不偷了,而且要说话算话。”
“那不是偷,是致敬。”
“致敬?!”
“用我的画向狄楚青的大墨致敬。”
“你真是什么都敢讲啊!”
“本来嘛。老狄那手墨烟晕染法是厉害,可我学的一点儿不差。我跟你说,淡墨晕染的关键在笔尖和手腕的力道上,只要……”
“狗改不了吃屎!”冽青云骂完,抱着叶峻轻轻一纵就站在了阳台栏杆上。
阳台栏杆跟人手腕子差不多粗,还是圆的!这蜥蜴脑袋跳到上面之后左摇右晃,前倾后仰。
“你要死啊?”叶峻吓得大叫,两手抱着他的脖子。
冽青云的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扔了你,我一秒钟就能找回平衡。”
“不要!我被你整得头昏眼花,使不出魂力自救。我会摔死的!”
“那正好。这回我让望江犼把你扔进沸秽坑,让你每天泡在滚烫的屎尿里跟那些万恶的罪魔互相残杀,杀上五亿年,就当你还我的假释费了!”
“你是不是人!?”看着冽青云冰冷、默然的侧脸,叶峻有点搞不清这人是认真的还是想继续吓唬他了。“你、你开玩笑的吧?”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冥顽不灵,满嘴谎话的三只手开玩笑?”
“我不是三只手!”
“你偷东摸西还不是三只手?”
“我……我就不是!我又没偷钱。”
“你没拿偷来的东西换钱吗?”
“我总没直接偷钱。”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
“你告诉我区别在哪儿?”
“我是用劳动换取报酬,没直接拿钱。直接拿钱是不劳而获,那种才是三只手。”
“你竟然管你的盗窃、作假、欺骗、纵火叫‘劳动’?我都替‘劳动’这两个字害臊!”
“我怎么不算劳动?我……”
“你就是个死鸭子嘴硬的三只手!”
“我不是!我顶多算是……算是……”
“什么?”
“雅贼。”感谢老天爷,你终于让我想起个不那么硌耳朵的词儿了!“我是雅贼!”
“雅贼?!”蜥蜴脑袋重复这两个字的表情像是牙疼。
“对。我热爱艺术,情操高尚,我帮助跟我一样热爱艺术的人得到他们心仪的……”
“你简直无可救药!”冽青云松了手。
叶峻像失重的沙袋一样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