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里的店堂面积不大,五十平米左右,装修得古色古香。
除了朝向走道这面的七八道红木花格门,店里三面雪白的墙壁,一面挂满了装裱好的字画,其余两面靠墙都摆着博古架。
博古架上放满了各色绫绢绸缎和不同材质的画轴。
占据了店堂中央的,是张五米长,两米宽,摆满了绢、纸、尺、刷、浆糊罐等装裱用具的黄杨木桌子。
此刻桌前围了七八个人,津津有味看青溪里老板教一个四十过半,器宇轩昂的男人裱一幅字。
叶峻一脚跨进店里,朝桌上那幅字瞟了一眼,是“宁静致远”。
天,这字写得实在够呛!横如枯枝,竖似干蛇,撇如土蚕,捺似菜刀,这些笔画凑在一起,那就是枯枝挂干蛇,菜刀劈土蚕,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可这并不妨碍那四十过半的男人按照青溪里老板的指示,兴致勃勃刷上浆糊,把它往衬背纸上贴。
叶峻笑了一下,朝放在左边那个博古架前面的红木画案走去。
这画案上笔墨纸砚,颜料色碟,水盂毛毡一应俱全。笔架上架着用过,还没清洗的大号狼毫,砚台里研好的墨已经半干,铺在毛毡上的旧报纸上还留着从生宣上渗透下来的墨迹。
这墨迹不用费劲就能看出是“宁静致远”四个大字。
瞧这些痕迹,不难推测那个中年男人正兴致勃勃装裱的“墨宝”是他自己的手笔。
“老板——”叶峻喊了一声。
“哎,来了。”青溪里老板应了一声,跟“裱兴”正浓的男人说了句“稍等”,朝叶峻走来。
这老板三十七八,戴副斯文的银边眼镜,留着风雅的唇髭。走到叶峻跟前,他笑着问:“先生要体验下装裱吗?”
“嗯。”叶峻点点头,“怎么收费?”
“我们是按字画的尺幅收费。三平尺以上的五百一幅,三平尺以下的三百一幅。大的用的裱褙纸和绫绢多,花的时间也多,所以……”
“行。”叶峻指着画案上的文房四宝,“我是可以自己写,然后裱吧?”
“是的。您可以自己写,也可以用我们的字画。”
“这个又怎么算钱?”
“您自己写,我们就收个材料费。如果用我们的字画,就得看您选的是什么了。不同的字画,价格不一样。”
“明白了。我自己写。”
“好的,您慢慢写着。写完了您喊我,我把画拿去用风扇吹干,然后就可以教您裱了。”
“嗯。你忙去吧,写完我叫你。”
“好的。”店铺老板笑着点点头,招来个小伙计,让他陪着叶峻,自己又折回那边去指点那个四十过半的男人裱“宁静致远”。
“您想写幅多大的字?”小伙计问叶峻。
叶峻假装想了一会儿,指着挂在店堂墙壁上那幅牡丹图,“给我拿两张跟那个一样大的。”
“先生,那是四平尺的纸,比较适合作画,不太适合写字。或者……您是要写一首七言律诗?”
“我不写七个,我就写四个字。”
“呃……”小伙计看着叶峻,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快给我拿两张来。”
“您要写两张?”
“万一写坏了嘛。”
“哦。”小伙计点点头,跑去左边的博古架前拿了两张四平尺的生宣过来,把其中一张铺在垫了旧报纸的毛毡上,展平,然后给叶峻研起了墨。
等他研好,叶峻脱下休闲外套,撸起衬衫袖子,抄着笔架上最粗的狼毫笔,饱蘸浓墨,在纸的上半部分一笔一划写下“恭喜”两个字。
写完他对着这两个歪歪扭扭,连小学生书法水平都达不到的字看了半天,摸着自己的下巴说:“不错,不错,越来越有名家风范了!”
听见嗤一声,他扭头看着站在画案右边的小伙计。
小伙计来不及收起嘴角的笑容,怔了一吓,表情十分尴尬。
不过,这家伙挺机灵,立刻就说:“先生您真的写得非常好,比最近这些日子来我们店的所有客人写的都好!”
“那是!”叶峻哼哧一声,在“恭喜”下面又写下了 “发财”两个字。这两个字比“恭喜”更大、更难看,完全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
他把笔往水盂里一扔,拎起“恭喜发财”递给小伙计,“快点给我吹干,谢谢。”
“好的,您稍等。”小伙计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店堂左右两边的博古架,“您可以趁现在去挑挑喜欢的画轴和裱褙绫子。”
“画轴?绫子?”叶峻装出一头雾水的样子,“这些有什么讲究吗?”
“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讲究。不过,我觉得就您写的这幅字,肯定得最好的……”
“得最贵的!”叶峻打断小伙计,“哪些是你们店里最贵的画轴、绫子?不贵怎么恭喜人家发财呀?”
“您说的是!”小伙计往左手边的博古架一指,“这些是我们店里最贵最好的画轴、绫子,您慢慢挑。我先把您的字拿去吹干。”
“行。”叶峻点点头。
小伙计拎着“恭喜发财”去了店堂后面的工作间。
叶峻瞥了眼装裱桌那边,看样子“宁静致远”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完工。他走到博古架前,先翻找起绫绢来。
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卷跟《飞瀑松涧图》的裱褙绫绢差不多的湖蓝色缎子。
他把缎子抽出来拿在手里,又去翻看那些材质各异的画轴。
《飞瀑松涧图》的挂轴是紫檀木的,这种供人游戏的体验店当然不可能进紫檀这种肯定卖不出去的昂贵滞销品,最贵的就是价格在一百六到一百八之间的黄杨木画轴了。
叶峻找了半天,只找到根看起来勉强有点相似的绛紫色松木轴。
算了,聊胜于无,总比那些黄杨木、栎木、樟木的“一眼假”原色画轴好吧。
挑好缎子、画轴,他左右看了看,装裱桌前围得水泄不通,客人、店主的注意力都在即将完工的“宁静致远”上。
放好“恭喜发财”从后面工作室出来的小伙计则去招呼刚刚一脚跨进店来那对中年油腻夫妻了。
好的。叶峻飞快弯下腰,一一拉开了博古架最下层的柜子。
第一个柜子里装着备用的宣纸。第二个柜子是颜料、色墨。第三个塞着几摞画册。第四个竟然装了一柜子方便面!……
叶峻跳起来,先观察了一下,发现还是没人注意他。他立刻朝对面那个博古架走去。
这个架子离装裱桌更近,上面放的都是十分廉价的绫绢和画轴。
他把挑好的缎子、画轴随手往架子上一放,假装系鞋带,蹲下身子拉开了第一个柜子。
柜子里是两只塑料桶和几个插线板,还有个取暖的小太阳!
天,老板不会把他想要的东西放在后面工作间里吧?要是这样就还得找借口溜进工作间。找什么借口呢?干脆晚上等蜥蜴脑袋睡着了,溜出来“夜访青溪里”吧。
心念闪动之间,叶峻快手快脚又打开了第二个柜子。
柜门一开,他立刻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几把用橡皮筋扎在一起的全新的浆糊刷子。
他抽出其中一把刷子撬进后腰,若无其事站了起来,拿过放在架子上的缎子和画轴。
手指碰到刷毛的时候,他立刻就知道这是一把十来块钱的猪毛刷,比他以前在宿舍里自用的那把马鬃刷差多了。不过,也只能将就了。
他耐着性子等青溪里老板把那个男人自写自裱的“宁静致远”拿给伙计送去后面的工作间晾干,跟男人约好晚上八点来取画,才把自己挑的缎子、画轴递了过去。
老板叫小伙计把叶峻已经被电扇吹干的“大墨”从工作间请出来,花四十分钟教叶峻把“恭喜发财”裱好,也叫叶峻晚上八点以后来取。
“不用了,我拿回房自己晾就行了。”叶峻说。
“自己晾?”老板愣了一下,“您会晾吗?这要是弄不好可就皱了。”
“没事,我又不折它,拿回去好好给它挂起来不就得了?”
“可是……”
“我今晚有节目,没空来拿。”
“您明早来也……”
“我明早也有节目。我的节目单都排到下下个礼拜去了。”
“这样啊——”老板笑了一下,“那您一定小心点。要是弄坏了您拿来找我,我能给您修好的。”
“谢啦。不过我肯定不会弄坏的。这可是我大作!”叶峻洋洋得意说完,掏出从赌场赢来的钱付了账,然后把那张没有用过的四平尺生宣随便折了折,和他的“大作”一起拿在手里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折了回来,装作刚刚才想起来样子,问正要去招呼其他客人的老板:“这里哪有卖笔墨纸砚的?”
“体验馆里不卖这个。您上四楼,出了电梯间沿着走道往左走,就能看见一家叫‘紫霄斋’的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商店了。我们这儿的笔墨纸砚都是跟他家批发的。只是……您要这些是要练字吗?”
“你什么眼神啊?我的字还用练?专业书法家也没几个能跟我比的!”
“呃……”老板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