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蒙学院,甲班。
“这不可能,我都没做完作业,暮暮你怎么可能做呢?”
柳依依瞪着圆滚滚的眼睛,既不服又十分疑惑地看着对面的谢暮。
同为蒙学院“有名望”的顽童之一,她柳依依自认连自己都受罚了,他谢暮怎么能一点事儿都没有呢?
这完全不符合“有福不一定同享,但有难必然同当”的同窗之谊呀。
想当日,谢家办及笄礼,梧桐巷的梧桐学馆放了三天的假。这三天,柳依依除了参加及笄宴,剩下的时间都用来玩了。
至于作业什么的,当然是假期第三天的晚上她才猛然想起。
可惜,来不及了。
熬夜连赶,奈何三天的作业绝非她一晚上能完成的。
这不,今日一早,蒙学院的夫子检查作业、抽背文章的时候,哈欠连天的柳依依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之一。
放假嘛,忘了作业,或临到结束才抱佛脚的从来就不在少数。
单就蒙学院甲班而言,以柳依依为代表的数位顽童,皆受到了来自夫子的“亲密问候”——手心朝上,戒尺板板,“啪啪啪”地响了一个早上。
然,众顽童之中,唯谢暮完成了假期作业,且顺利通过了夫子的抽背。
柳依依觉得这事儿实在有些没道理。
待早课结束的钟声响起,夫子一走,她就领着那些被打了手底板的伙伴拦下了谢暮。
谢暮正拉着顾朝要去隔壁的青云学馆寻他的二哥——谢玄,结果一起身就对上了气势汹汹的柳依依等人。
面对小伙伴的质疑,谢暮眨了眨清透明亮的眼眸,歪了歪脑袋,一脸天真无邪地回应:“啊,我怎么就不能做完了呀?”
“我都没做完,你怎么可能做完。”柳依依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
谢暮一哽,转而叹道:“哎,你没做完是你的事儿,我除了字写不好,其他课业本来就挺好的呀,只要……咱们不比字,其他的都好说,特别是背课文什么的。”
“可、可是……”有一说一,谢暮的字是真的丑,但他的记性确实是挺好的。
柳依依记得,她背了好久的“凤兮凤兮非无凰……”,谢暮随便一听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故而,柳依依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但仔细一品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沉吟半晌,“不对啊,我记得这几天你趁着家里头忙,没人管,你玩得比我还欢呢。哼,就你那样子,根本想不起来作业的事儿。还有,你啥时候做的作业啊,我咋没瞧见你做作业了?”
“哟,没想到你还挺了解我的呢。”
“鬼才了解你呢。我就是了解我自个儿。”柳依依挺了挺胸膛,“哼,我爹可说了,我和你,还有咱们这些瓜娃子——”
她扫了眼身旁的一众“狐朋狗友”,很是自豪地说道:“别看咱们各有各的闹腾,但本质上都是一路的瓜娃子,生来就是惹人嫌的。”
谢暮嘴角微微一抽,完全无法理解她这个“瓜娃子”到底在自豪什么。
然而,柳依依身旁的一众“瓜娃子们”还颇为赞同,甚至还有点头附和,全然一副“我瓜故我在,我瓜我高贵”的姿态。
谢暮一脸黑线:果然,他这个西贝货和这些正经的孩子还是有很大的代沟的。
——可能是时间上的代沟,也可能是空间上的代沟。
反正,在争做熊孩子之王的道路上,他依旧“任重而道远”。
“哎,好吧,我确实是忘了作业这回事……”
“看吧,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记得的。”柳依依立马来了精神。
谢暮咧嘴一笑,“嘻嘻,可是你忘了,我昨日离家出走,去了朝朝家里,一整天都没出来啊。”
柳依依奇怪道:“你不是'又'得罪了你家大姐姐嘛,为了躲她,你才不敢出门的呀?”
“谁说的啊,真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谢暮摸了下鼻子。
“真是的,这都是瞎话。我、我才不怕我大姐呢,再说了我又没做错什么事儿,我躲她干啥啊?”又连忙岔开话题,“那啥,反正我就是昨天写的作业,就在朝朝家里呀。”
他双手环住顾朝的手臂,很是欠揍地向柳依依等人炫耀,“看吧,你们玩疯了可没人管,你们家阿爹、阿娘还有兄弟姐妹们,估计都和我家的一样,就等着今儿个看你们倒霉,自食恶果呢。我就不一样了。”
他抬起肉嘟嘟,软绵绵的下巴,“哼,我——谢暮,可是有朝朝守护的天之骄子哟,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哟,还是对面的邻居好哥们哟,你们啊是羡慕不来的哟~”
这人……好欠哦!
众人手痒难耐,谢暮却更来劲了。
“哎,我可不像你们,明明大人们都知道你们作业没做,可就是故意不提醒,就等着看你们的笑话呢。这事吧,想想就替你们感到伤心,哎,就……可怜你们呢!”
他矫揉造作地捂着胸口,做西子捧心之态,俨然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众人磨牙,当真是恨不得给他来上一拳。
顾朝掩唇轻咳了两声,提醒他:见好就收。
然,谢暮恶趣味上了头,“茶”得愈发气人。
“啊呀,跟你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屁孩不一样,我可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我家朝朝可好了,就算我作业来不及做了,我家朝朝也会帮我做……咳,教我做的。还有平日里啊,我崔婶婶……”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柳依依身旁,一位专心啃苹果的圆脸小胖子猛地一顿,随即眼眸一亮,“你刚刚说的是‘帮我做’,对吧?”
谢暮心中一咯噔。
——不会吧,不会吧!
秦以墨这小胖子,就不能好好地啃他的苹果嘛,耳朵那么尖干啥啊?
谢暮心有腹诽,面上却依旧天真无邪,毫无慌乱。
“啊,你说啥呢?”他装傻充愣道:“我说秦小胖啊,你啃苹果就啃苹果呗,怎么还学我家朝朝一心两用啊?哎,你真是勇气可嘉。就是……学的挺好的,以后别瞎学了。”
秦以墨气到跺脚,“谢暮暮,你别岔开话题,你刚刚说的就是‘帮你做’!”
“啊呀,别嚷嚷了,你这耳朵不好,这嗓门儿倒是顶顶地好。”谢暮特别无耻地开始欺负小孩,“我说小胖啊,我倒是想让朝朝帮我写作业呢,可是……”
他顿了顿,故作伤心地叹了一声,“哎,你但凡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这是骂我没脑子?”
秦以墨这小破孩可真会抓重点。
谢暮无奈一耸肩,“我的意思是,就我那一手的破字啊……我阿爹那么厉害的书法大家都说了,就我那字,神仙来了也模仿不出我那字的‘精髓’的——当然,他嘴里的‘精髓’肯定不是夸我的好话,你们……应该懂的。”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点头,连柳依依都忍不住附和:“确实,就暮暮那手字,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写出一模一样的。夫子们又没有眼瞎,如果不是暮暮自个儿写的字,那一看就穿帮了呀。”
还别说,她这话说得那是相当的有道理。
小伙伴们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秦小胖你还是啃你的苹果吧。”
“哎,小胖啊,我们都知道你很崇拜顾朝的,但……他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模仿出暮暮的字啊。他那一心两用,也就是能左右手同时写个字,画个画罢了。暮暮那字……哎,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我也觉得,虽然说顾朝对暮暮很好很好,但那可是作弊,欺骗夫子啊。顾朝那么有原则的人,不可能做这样的坏事的。”
听着身旁的伙伴你一句他一句的附和,秦以墨原本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
“难道……真是我听差了?”他挠了挠头发,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一脸嘚瑟的谢暮,又瞧了瞧冷若冰霜,但一身正气的顾朝。
他实在信不过谢暮,毕竟这人打小就爱坑人,尤其爱坑他。
遥想当年,他“幼年无知”的时候就被这家伙坑过好多回。
譬如,梧桐巷里有一棵无主的野李子树。待到了季节,那李子树上定然会长出许多的李子来,只是那李子酸涩无比,故而无人问津。
可四岁的时候,谢暮这混蛋就骗他说上头的李子很好吃,哄着他吃了好大一口。
两年过去了,那李子的滋味啊,他依然记忆犹新。
特别是李子成熟的那段时间,每经过一次李子树,他就会想起谢暮当年那天真烂漫又一脸无辜的可恶嘴脸。
——真的好想套个麻袋!
秦以墨瞪着谢暮,恨恨地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咔次咔次”的,好像他咬的不是苹果,而是某个可恶的人。
谢暮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自认为灿烂友好的笑容。
秦以墨却认为他这是不怀好意的嘲笑,于是更气了。
“谁让你说话不清不楚的,害我听差了……”他
自觉有些没面子,但又不肯低头,故而别开了视线,高傲地抬起下巴,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姿态,“哼,也就看在顾朝的面子上,我就信你这么一回吧。”
谢暮翻了个白眼,“那可真是谢谢您嘞!”这傻孩子,估计又念着两年前吃李子的仇,还什么看在顾朝的面子上?
呵,这小胖子说傻吧,也挺聪明,说聪明吧,哎,可就是忘了自己每回被“坑”,都是因为“看在顾朝的面子上”。
人啊,怎么就能在同一个坑里跌倒无数次后,依然相信那个“坑”是无辜的呢?
——果然,人一旦戴上了名为“崇拜”的偶像滤镜,就会耳聋眼瞎,看不清真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