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阿娘阿爹，安安看到神仙啦～

还是两个神仙呢！

“哇，神仙的脸上竟然有梨涡耶，好神奇哦～”小孩子总藏不住话，这不，一个没忍住，就把心头的感叹说了出来。

“嘻嘻，这小孩可真有意思。是叫……安安？”

事实证明，“神仙”不仅有梨涡，还会笑着叫他的小名。

贺小安瞳孔震惊，怀疑自己人在梦中。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啊呀！”好痛啊，原来不是梦。

“小孩儿，你怎么那么呆呀，这青天白日的，你都没睡，怎么可能做梦呢。”

谢暮趴在顾朝的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笑看着贺小安后知后觉，捂嘴惊醒的模样。

在梧桐巷里看多了人精，如今乍一见这般“清新脱俗”的小鬼头，他自然觉得有意思。

“小孩儿，我跟你说哦，你谢·神仙我啊，不仅有梨涡，还有好吃的烤芋头哦。”谢暮热情邀请：“你吃芋头吗？刚烤好的哟。”

农忙的时候，贺小安也总喜欢和三五好友背着家里的大人，一道挖野芋头，烤芋头，但——

原来神仙也会烤芋头，吃芋头呀！

贺小安无法理解，但大为震惊。

稍纵。

溪水边上，若干石头，一堆篝火。

贺小安捧着芋头，围坐在火堆边上，一脸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俨然一副茫然无措，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模样。

一旁，“啊呀，贺老村长、小安安啊，你们可千万别客气，这芋头咱们得趁热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暮显然是被贺小安无意识的一句“神仙”给逗乐了。

这人心情一好就开始拉着人又是请坐又是塞芋头的，那叫一个热情周到。

热情得让贺老村长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谢……谢三郎君的芋头。这，这帕子瞧着贵重，您……”

“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就是寻常的帕子，您放心裹着，不然容易脏手的。”

贺老村长瞧着手中干净顺滑的帕子，再瞧了眼自己那粗糙干裂的手，深觉：这还不如脏了他的手呢，他的手可没这帕子贵重。

然而，贵人有言，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客气道了声：“多谢三郎君，三郎君客气了。”

谢暮大大咧咧一摆手，“啊呀，莫要这么客气啦。我阿爹说了，这村子啊就是我们的家，村里头的农户们皆是我的家人，竟然是家人，又何必这般客气呢。”

他笑：“一家人嘛，太客气了，就疏远了。”

闻言，柳依依、赵谨言和秦以墨齐齐侧目，狐疑：谢伯伯说过这么温情的话？

转念一想，又立马反应了过来，只是——谢暮这小子平时咋咋呼呼、没兴没肺的，竟然还有这等笼络人心的手段？

柳依依三人皆露出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唯顾朝淡定如常，依旧安静地坐在谢暮的身旁，手执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火堆，瞧着像是全然放松，不愿理会俗世、俗人。

而好话人都爱听，何况少年说的又是这般的真诚，这般的温暖。

贺老村长心下放松了不少，但人还是拘谨着坐在石头上，双手捧着谢暮塞给他的芋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并非他的小孙儿。

他的小孙儿——贺小安只知道眼前的人身份贵重，却不知到底如何贵重。

当今天下，氏族和皇权二分天下，氏族为大，皇权式微。

而氏族之中，前十的家族皆落户于南境、梧桐巷。

世有民谣曰：左谢右顾同为首，赵柳秦齐佐安孙，梧桐依旧后为武，谢顾一出，天下归。

所谓“左谢右顾”说的便是梧桐巷口的两家——谢家和顾家。

而“同为首”，不仅说的是他们两家在梧桐巷的地里位置，还揭示了他们作为世家之首的超然地位。

至于“赵柳秦齐佐王孙”以及最后一个“武”则分别代表：赵家、柳家、秦家、齐家、佐家、王家、孙家，以及梧桐巷尾的武家——这八大世家。

此刻，围坐在火堆旁同他这么个农家老汉一起吃野芋头的就有谢家、顾家的两位儿郎，以及赵家、秦家的郎君和柳家的贵女。

这般贵重的人，一来便是五位，说实话，这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好在这几位贵人和气，也不嫌弃他这么个农家老汉。特别是他们主家的这位三郎君，更是好脾气的，像是邻家的小哥儿，尊老爱幼，瞧着还白嫩嫩的，那叫一个乖巧懂事。

——根本不是外头传言的那般目中无人，傲慢狂妄。

贺老先生收拢了手上的芋头，想着：这可是三郎君给的芋头，老汉我得小心藏着，回头拿回家，让家里的婆子娃子都瞧瞧，摸摸，说不定也能沾上点儿福气、才气什么的。

又想：外头的那些读书人总说他们主家的郎君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指不定啊就是因为三郎君脾气太好了，还帮助咱们这些泥腿子养田，丰沃土地，还给咱做了那灌溉用的水车，犁地用的曲辕犁。

想想今年，大丰收啊，百年一见的大丰收。连家主都震动了。

这不，寻常的秋收哪里能劳动家主亲自过来。

这些啊，靠的可不就是咱们三郎君的那些“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玩意儿嘛！

哎，那些个大人物，总说农事重要，粮食重要，可又一个个地对他们这些泥腿子视若牲畜，对农耕之事又多有鄙夷。

尤其是那些个目下无尘的文人才子，嘴里说着之乎者也，道德仁义，可不说下地吧，就是衣角沾上些地里的尘土都要嫌晦气，哪里会去管什么犁地、灌溉之类的“腌臜”事。

如今，他们三郎君管了做了，却又骂他“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真是……人有两张嘴，一张吃饭，一张骂做饭的人哟——啊呸，真是什么玩意儿！

贺老村长越想越为他们三郎君感到不值——啊呀，他们三郎君这般厉害的人，他说他们是一家人，那必须是一家。

没错了，三郎君就是他们村的三郎君！

多好的三郎啊，就是太好了，才会被外头的人给欺负的。

“啊泣。”谢暮忽然鼻痒，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三郎君！”贺老村长一脸的紧张，生怕谢暮受风感染风寒。

这般好的小郎君，若是生了病，只想想便叫人心疼。

顾朝瞧着谢暮面色红润，并无受风生病的迹象，且身侧温度怡然，还未到降温的时候，故而放下心来，只心中思量着：日落前得加件衣裳了。

余光一扫，见那贺老村长一脸担忧，心下倒也生出些好感。

视线微顿，又瞥过见老村长身侧那显眼的大竹篮——竹篮像是新编的，用的竹条还泛着新绿。而蓝上盖着的竹编盖子瞧着简单朴素，但细看也别有一番精巧。

在农家，这竹篮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但做得这般精致，甚至有纹样肌理的，恐怕是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秋收事忙，农家人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做这等精细的篮子，更不可能用这般精致的做家用。

联系贺老村长的态度，再略作思量，顾朝大抵也猜到了对方的来访意图——大约是来表示感谢的。

他家暮暮拿这村落的土地搞“科学种植”，如今秋收，见了成果，别说是这些种地的农户，就连梧桐巷的各氏族都被惊动了。

这要不是有谢家这么个庞然大物护着，这村子也好，他家暮暮也罢，这安全……还真不能保证。

利益动人心，而人心……是最不可靠的变量。

想到这儿，顾朝眼眸一暗：果然啊，无论什么时候，“拳头”才是硬道理。

今年，他家暮暮十四了，再大点儿，这梧桐巷可就不够玩了。

梧桐巷的势力纵然庞大，他们两家也确实能震慑不少心怀不轨的人。

然而，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这些还远远不够。

细数谢暮这些年明里暗里折腾出的东西，这农耕之类的虽是“天大的事”，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些“泥腿子”的事儿得罪谢、顾两家这等庞然大物。

但另一个在暗处的盐事，那利润实在是过于庞大。

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总有人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也总有人敢于冒绞刑的危险。[1]

顾朝无意识地摸了摸眼下的泪痣，思量着：虽然，他家暮暮的“小主人”和“大主人”的想法过于幼稚，但话糙理不糙。

谢家也好，顾家也罢，作为一个庞大的世家，内里牵扯的人事太多，牵扯的利益也太过庞大，谁也不能保证，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和家族的利益出现冲突或分歧，他们是否会成为利益的牺牲品。

就算不是牺牲，而单单只是为了所谓的“大局”受些委屈——顾朝皱眉。

委屈？

他的暮暮怎能受委屈呢。

顾朝垂下眼眸，敛去眼底深处翻涌的晦涩。

朝朝？

原本正和村长“推销”烤芋头的谢暮忽然侧目，看向身旁的顾朝。

顾朝向来话少，情绪也难有起伏。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算只是安静的并排坐着，谢暮也时常能感受到顾朝那“喜形不于色”的外表下，偶尔翻涌的、隐晦的情绪。

就在刚才，他家朝朝的情绪就出现了奇怪的浮动。

这风平浪静的，也没什么事啊？

谢暮戳了戳顾朝的手臂，无声地问：朝朝，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顾朝散去眼底的晦涩，“没什么，只是想到些……麻烦事儿。”

“啊？”连朝朝都觉得麻烦的事，那得多麻烦呀？

“我娘终于发现她珍藏的酒，其实是被我拿去霍霍的？”

谢暮做沉思状，“还是说……我爹终于知道，他藏私房钱这事是我故意透露给阿娘的？还是……”

“文先生终于发现我的策论是你帮着写的，还是上回考试，你又帮我作弊的那事儿……泄露啦～”

顾朝：“……”倒也不用这般细数自己做过的“坏事”。

柳依依、赵谨言、秦以墨：“……”人村长和村长的小孙子还在呢，咱能注意点形象不！

刚还在感慨“他们三郎君”乖巧懂事，尊老爱幼，好脾气，容易被欺负的贺老村长：“……”

双手捧着芋头，还在惊叹于“神仙哥哥真好看，还给他吃芋头”的贺小安：“……”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说明

[1]《资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