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新叶覆旧枝,梧桐树下闻童声。
一童声唱念:“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1]”
一童声学唱:“凤兮凤兮非……什么来着?”
“无凰。”
“啊,对,无凰。”
七岁的柳依依学着夫子双手靠背,摇晃着脑袋,用浓重的南城乡音唱念:“凤兮凤兮非无凰,山……水……水什么什么什么来着?”
六岁的赵谨言小小一团,脸上却透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沧桑”。
他无力地叹了一声,又一字一顿地重音重复,“哎,是山、重、水、阔、不可量!”
“啊,对对对!”柳依依小手一拍,“这回我记住了,是山重水阔……那个……那个不可量。”
赵谨言榻了肩膀,严谨却无力地纠正:“没有‘那个、那个’啊。”
“啊呀,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啦。”柳依依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忽生好奇。
“言言啊,为什么要量山量水?”
“啊,那竟然要量了,又为什么要说‘不可量’?”
“是测量的人忘记带测量的工具了吗?”
不等赵谨言反应,她便两手一拍,“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测量的那个人太懒,不想去爬山下水了,就像暮暮这样。”
柳依依煞有其的分析:“你看呀,暮暮就是这样的,他想吃山果,却总不爱爬山,想要抓溪里的鱼来吃,但只会动嘴使唤别人去抓。真是……太懒了!”
柳依依嘴快,噼里啪啦一顿输出,最后还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小大人似的感叹:“哎,咱们梧桐巷啊,就没有比暮暮更懒的小孩子啦,我们可不能学他哦~”
赵谨言嘴慢,等柳依依‘曲解’完了,才弱弱地插上嘴,“那个,不可量……”
可就在这时——“哎,你念诗就念诗,说我做甚?”
树影婆娑处,有石桌石凳,石桌上刻有经纬,经纬交接处有黑白双子对弈。
黑子落下,连成横向,不多不少正好是五枚黑子列成一排。
端着白子收纳罐的谢暮瘪起了嘴,哀叹着将下巴往石桌上一摆,又满目凶色地瞪向石桌上伸来的那只小手。
那小手又一次“吃”下了整整一排五枚黑子。
一扫棋盘,经纬交错的棋面上,白子四散零落,横竖不成线。黑子所剩无几,但寥寥几枚,依旧潜力非凡。
“朝朝,你怎么能这样!”
谢暮抬着圆润的眼眸,很是委屈地控诉,“顾朝朝,咱还能不能做好兄弟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让着我?”
逆光处,被唤“顾朝朝”的男孩垂着脑袋,收着经纬上的黑子,叫人看不清面容。
他道:“不能。”
语气随意果断,淡漠非常。
“你怎么这样,你以前都会让我的呀!”
“哦。”
“哦是啥意思呀?你到底让不让呀!”
“不让。”顾朝回的简单,却是难得的坚决。
谢暮鼓起了小脸,直背叉腰,“哼,臭朝朝,我要和你绝交……”
奶凶奶凶的。
“到晚膳前。”
气势又猛地弱了。
虽然说了绝交,但还是会非常贴心地说明绝交截止的时辰。
这操作,当真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不愧是我!”
谢暮昂起下巴,挺起胸膛,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梨涡清浅,可爱的像是傲娇的小奶猫,又白又软。
隐在逆光中的顾朝抬起了脸,模样却依旧模糊。
风停了,梧桐静了一瞬,隐约间好似有忍俊不禁的闷笑声一闪而过。
谢暮眯了眯眼,怀疑顾朝刚刚在嘲笑他。
奈何风又起,“沙沙沙、沙沙沙”地,叫他没了证据。
不过——
他那水灵灵的眼珠子“咕噜”一转,正想着如何“没理”不饶人。
未曾想,他这头还没“发作”,那头的小伙伴却莫名其妙地给他冠了一顶“莫须有”的罪名——“梧桐巷最懒的孩子?”
谁,他?
“真是的,念个诗还非得扯我,扯我也就算了,还胡乱污蔑人。哼,柳依依,你这人啊,也太不厚道了!”
谢暮骂骂咧咧地转过身去,俨然一副“好气哦,气到不能下棋”的模样,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眼神清明,清明中又透着几分狡黠。
显然,他只是以闹脾气的方式,逃避眼下必败的棋局。
柳依依没有读心术,自然不知道谢暮心里的那点儿小九九。
她只道:“又不是我要念你的,是诗里面说的人就是你这样的呀。再说了,啥污蔑呀,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就是懒嘛。”
柳依依很不客气地揭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要和朝朝绝交来着,还说在晚膳前。今日晚膳有大虾,你又爱吃虾,又懒得剥虾壳,哼,你个懒鬼,不就指望着朝朝给你剥嘛。”
这话有理有据,还有前科,完全没办法反驳。
小名:暮暮,本名谢暮的男孩眨了眨清透的眼眸,“瞎扯。”
“人家言言教的是‘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这说的是梧桐、凤凰什么的,哪里有念到我?”
“有你的呀。”
柳依依很是自信地说道:“那个什么不可量什么的,说的就是不爱上山下水的人,你也是不爱上山下水的,虽然你没去量什么山啊水的,但也差不多啦。”
谢暮哽了一下,扭头看向柳依依的“课外辅导小夫子”——赵谨言。
赵谨言摇头摆手,连连道:“不、不是的,我刚才就想要纠正她的,就是……”他抿着嘴,瞄了眼昂首挺胸,自信放光芒的柳依依,小声嘟囔:“就是没来得及插上嘴。”
啧啧啧,可怜的赵小夫子哟!
谢暮很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可挪了下屁股,又觉得站起来好累。
他果断放弃,只张嘴道:“啊呀,我懂的。像我们言言这么博学的人,怎么会胡乱解说诗意呢。这一听就是依依自说自话,又瞎编乱造了。”
听到“言言这么博学的人”这话的时候,赵谨言白嫩的小脸当即烧红了起来,还烧到了耳根,红得那叫一个透亮。
谢暮看着,不禁暗叹:哎,这实诚孩子啊,什么都好,就这脸皮实在是太薄了点。
他想:要是脸皮能借,他一定会把自己的脸皮借一些给他的。
毕竟,他最不缺的就是厚脸皮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司马相如琴歌》 唐·张祜则,大意是:\"凤啊凤啊不是没有凰,只是为了寻找那个能和自己共栖的凰而不惜飞过重山众水,距离远的不可估量,累了在弱水清洗羽翼、稍作歇息,还要继续寻找、继续赶路,寻找能共栖灵魂树(梧桐树)的属于自己的那只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