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脚步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房门前。

姜俞云气喘吁吁地推开房门，脸颊跑得通红。

“姜俞云，你今天怎么这么晚。神芝谷突然伤患大爆发了？”隋原托腮坐在客栈茶几前，已悠长地打了六个哈欠。

姜俞云每日下午出去，都会到神芝谷一处义诊。在神芝谷，做义诊的大夫不少。姜俞云的年纪小，信得过愿意找他的病人并不多。据他所言，以往每日顶多寥寥几人。

可自从胡老头认可了姜俞云医术，便也顺势将其对外大加赞扬。胡老头在神芝谷也算有点名气，在他的引荐之下，姜俞云的病人也逐渐增多了。

可这今日，着实比往常还晚了半个时辰有余。

“抱…抱歉，今日来晚了。”姜俞云努力喘匀了气，上前在桌上放好自己的行医小木匣，熟练地从中拿出程渊换药所需要的物什。

程渊的伤口好得极快，这不过几日，胸口那狰狞的伤口已然结了痂。

见着姜俞云换好了药，隋原闲聊般问道，“姜俞云，你以后什么打算吗？”

“应该继续留在这里吧，我觉得神芝谷挺好的。”姜俞云一边收拾着，一边回道。

“你单纯混在这，可呆不出大名堂。”隋原提议道，“你知道云州吗？那里有一所云安医塾，在妖界名声也算得上响亮了。你若是去那读上几年，出来的名声比你在这混十年都管用。”

隋原这话虽直白，可却一点没错。

云州的云安医塾，作为医塾，绝不是隋原简单所说的算得上响亮，那名声可谓是妖界之最了。能从中学成出师的妖，只要报出云安医塾毕业的名头，那都是顶着一块金字招牌。走到哪里，医馆都是抢着要的。

而神芝谷，虽是疗伤圣地，但同时此地有名气的大夫太多了，就算是胡老头在这也算不得个名大夫。即使姜俞云有着真本事，可在此地也很难凭他个人混出大名声。

为医者，虽为的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但能有几个人，不想着多沾点名气，稳妥地当个名医。况且，若是入了云安，同时获得的还有无数珍贵草药资源，这对于任何一医者来说，约莫都是极大的诱惑。

但这云安也绝不是那么好入的，年过三百者不收，天赋平庸者不收，心术不正者不收。但凭着姜俞云的年纪和能力，进入该不是个问题。

可这人却垂下脑袋，隋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见其摇了摇头，“我还是喜欢神芝谷，我在这，每天能治上几个病人就好。”

隋原却有些一反常态，不折不挠问道，“你若是怕求学失败，我可以南灵宫的名义给你写封举荐信。相信我南灵宫这点面子，云安医塾还是会给的。”

“真的……不用了。”姜俞云听着便有些急了，连连摆手道，“隋原，不用这么麻烦的。”

“唔……那好吧。不过你若是什么时候想去，尽管来找我。”隋原拍拍胸脯，朝姜俞云一笑。

姜俞云走后，已躺下的程渊偏过头，“你为什么试探他？”

“他有点不对劲，你没发觉吗？”隋原指节轻敲桌面，回道。

“因为假死药，是吗？”

“对。”隋原眼神一亮，“果然，你也发觉了。”

“一个突然被掳走的大夫，身上怎么会带着一点都不常用的假死药，这一点着实很奇怪。”程渊回道，“但你没办法就因着这个理由怀疑他什么，是吗？”

“对啊，阎罗宗已经散了，一切都无法求证了。”隋原叹口气，他前两日特意偷偷又去了一会阎罗宗，而暮乔遁走，这盛极一时的□□已是树倒猢狲散，一人不剩。偌大的阎罗宗，只余那些可怜的，被他们折磨致死的尸体四处横列。

而这些妖，也在几日前被程玄寻附近的白族人，找了块好山好水掩埋了，也算死后安慰其悲惨的命运几分。

此时隋原前去，整个阎罗宗，可真算得上空空如也了。

不过就算一切都还在，他去了，又能寻到什么呢，又想寻到什么呢。

从那日隋原程渊从阎罗宗受伤归来，姜俞云从未主动提及什么。那无论这假死药是巧合还是刻意，姜俞云怕是都不会想让他们知道事件的真相了。

而隋原，也不可能因为这么点异常，跑去质问姜俞云，毕竟对方迄今为止都未表现出任何不妥。

他救了小胡头，对程渊的伤亦是尽心尽力。同时据程玄所说，正是因为姜俞云在，阎罗宗才有一批人得以幸存。从这些怎么看，姜俞云似乎都只是一个善良好心，医术高超的小大夫。

没法想不通的事情就放弃，是隋原一贯的作风。这次试探过后，他也就小小放了个心眼在姜俞云身上，但再未对其进行探究。

却未料，一人的到来，直接将答案打破在了隋原面前。

那本是个普通的午后，程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可与隋原到客栈楼下吃了顿午饭。

人是饭至一半闯进来的。客栈小二瞧着这虽风尘朴朴，可衣饰布料看着便不是凡品的老人，立刻上前殷勤招呼。

“这位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我找人。”老人却是头也不转地回了这一句，四处扫视一圈，便直奔角落的一桌而去。

小二生怕这人是来挑事的，连忙亦步亦趋地紧跟而上。

未曾想这老人行到那桌客人前，腰背弯下，恭敬地行了一礼。

“小神君，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隋原执筷的手一僵，讪讪转过头来，对上老人那熟悉的殷殷关怀的目光，“冯伯，你来了啊。”

浮在半空之中的隋原亦是一凛，此时他已想起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南灵宫冯岸，是南灵神君最得力的部下，亦是他最衷心的仆从。据说早年流离，后受神君救命之恩，此后便一直追随。

在南京神君神陨之后，这位老人便是为数不多能略略管得住隋原之人。他看着隋原从小长大，于隋原而言，与叔伯无异。

“小神君，您身上的伤还好吗？”冯岸紧张而关切地观察隋原周身，确认其并无大事后略松一口气。

“我没事冯伯。”隋原摸了摸鼻子，“就是受了点小伤而已，我现在都没任何事了。”说着他还想站起来，给冯岸蹦两下。

“小神君，老奴虽年纪大了，可却没老糊涂。凤翎被触发，你我都知道这会是在怎么一个情形之下。”

凤凰一族的凤翎，是四界最为强悍的防护神器之一。有此防护，即使是受上神一击，也能苟活一口气息。但同时，凤翎并不会随意触发，只有主人收到生命威胁时，才会启动防护。

“小神君，您要四处游历，老奴不拦您。可您，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神君逝了，您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隋原偏过头，他最受不得冯岸这种目光。沉甸甸的，凝着无数担忧与关切。

他想如往常一般，张嘴说几句俏皮话，把这事轻轻揭过去。

可……

顶着这样的目光，他似乎不能。

最后，少年难得端正了坐姿，郑重地对老人说道，“冯伯，这次是我鲁莽了。我保证，我下次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小神君，您……”

“我不会跟冯伯您回去的。”料到冯岸要说什么，隋原截住他的话头，“您知道的，把四界游历遍是我的志向。若是一直留在南灵宫，那绝对会把我憋死的。”

话至最后，少年语调放软，露出几分可怜神色。

“小神君，您又来这套。”冯岸无奈摇摇头。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还是神君大人唯一的血脉，每每对上隋原这副小可怜样，虽心明知是这小家伙假装的，可总不忍再说什么。

“对了，冯伯，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程渊。”话说半天，隋原差点忘了一旁的程渊，此刻赶紧介绍道，“这回若不是有程渊，我不定伤得更重。”

而后他又朝程渊介绍道，“程渊，这是冯伯，算是我家里长辈。”

两人在隋原介绍下互一颔首，冯岸露出一属于老人的和善微笑，“年轻人，你是白族的吧。”

“是。”程渊答道。

“你们的族长白神，和我们神君也算是旧相识了。早年，神君还带小神君去过你们白族。”

隋原生怕冯岸提到白族程渊心里难受，忙悄然观察其脸色，却见程渊唇角勾起浅浅一笑，“我知道，那个时候，我见过隋原。”

“你见过我？”隋原一怔，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是，不过你应该不记得我了吧。”此时，程渊看向隋原的目光轻轻柔柔的，如同一片小小羽毛，在其心上略略挠过。

“确实…不记得了。”隋原忽觉得自己有些结巴了，程渊的这个目光，莫名让他面颊略略发烫。

不过他说的确实是事实，白族种族庞大，族人众多，就算单单是王族，也有上百人之多。隋原当年不过去了白族几日，眼花缭乱见了不少人，可过这么久，记得的却没几个人了。

冯岸皱皱眉，觉着这俩小孩之间的气氛怪怪的，可又咂摸不出个具体情况，便清清嗓子，道，“小神君，那老奴就在这留几日吧。”

“啊？”隋原未回过神，下意识问道，“为啥？”

“您不肯跟老奴回去，老奴总要在这好好看您几天，确认您安康无事才安心呐。”说着，冯岸便叹口气，朝着客栈的柜台走去。

隋原张张嘴，却是没说出什么。冯岸已做了退步，不坚持着带他回去，此刻只是留在此地看他几日，他也没什么话可拒绝了。

“怎么，家里长辈来，你不开心？”程渊瞧着瞬间蔫了几分的隋原，笑问道。

“被长辈看着，你开心吗。”隋原长叹口气，无奈枕臂趴到了桌上，却兀然想到……

那程渊的父母呢？

在程渊便对亲族迫害的时候，他的父母又在哪里？

隋原偏头看着程渊，这人如同往常一般，沉静自持，那双暗金眼瞳里总无风无波。即使最近有几分爱笑了，可隋原觉着，这人身上，气质还是太过冷寂。

“阿渊，我之前在白族，真的见过你吗？”想着，隋原不由试图勾画程渊儿时的模样。

“见过的。”

“见过……”隋原搜肠刮脑的，挖掘那百年前自己去白族见过的一幕幕，企图把自己还记得那么几个人和程渊对上号。

“你…”话还没开头，就被走回来的冯岸打断了。隋原只得带着冯岸上了楼，程渊也跟在两人后面。

冯岸特意开了间隋原隔壁的房间，可他并未回房，拉着隋原询问了他半日关于最近几年的游历情况。

话至末尾，日头已然西斜，房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隋原想起，今日程渊换药的时候到了，门外的该是姜俞云。

推开门，隋原如往常般打了个招呼，可还未待他说些什么，便眼瞳一缩。

只见姜俞云还未来得及敲开程渊的房门，整个便被一股冲力后撞在一层墙壁之上，脆弱的脖颈被人紧紧扼住。

“你...是...谁？”姜俞云艰难地吐出几字，呼吸已很是困难。

“冯伯！你做什么。”隋原赶紧上前，想要制止。

这突然上前掐住姜俞云脖颈之人，正是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