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几场雨下来,京城的景就换了个色调,火红的枫叶吹得遍地都是,衬得林府门匾上挂着的红绸更加喜庆。
一名身着罗裙的丫鬟拿着扫帚,正低头地上的落叶,忽见门内急匆匆走出一道身影。
“哎呦,可别扫了,吉时已到,快随我一道去迎小公子。”来人正是京城最有名的媒婆,大家唤她周妈妈,听着像青楼老鸨的名讳,但人是实打实的媒婆,人面善慈和,身形偏胖,这京城啊,就没有她做不成的媒。
这不,今儿京城里最大的喜事,可就是她做的媒。
周元年卯九二十七,临近月夕,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林府今儿便是要办林三小姐的婚事。
说起林府,京城人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家严格意义上乃武将世家,祖上曾随开国皇帝行兵布阵,立下不少功勋,开国后又多少次骑马平战乱,代代有能者出。
林府如今的掌事的是在外驻守疆域的林盛玹将军,大儿子林笃泉在大理寺任职,二女儿林语入宫为皇帝嫔妃,小女儿林渡水则继承外祖衣钵,随父在外行兵打仗。
只可惜林渡水身受重伤,无奈回京城养伤,这下林母可乐开了花。
她小女儿在十五岁生辰分化成了乾元,之后又和她爹在疆域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混了八年,如今二十有三,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
见女儿着家,林母立即张罗她的婚事,京城大伙都在等着看林渡水会娶哪家高门大户家的坤泽,没成想林母一个没看上,在周妈妈的介绍下千里迢迢向远在江南地区的贾商乔家递了帖子,求娶刚分化成坤泽小公子乔谨。
这可不得了,既然乔小公子能入了林母的眼,那必定有过人之处。
清晨一早,不少人便候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门前延颈而望,都在侯着那即将出现的新郎官,昨天从江南来的乔家轿子就入了城,然而路途遥远,乔家父母身体有恙,并未跟随前来,托了镖局保护着送乔小公子一路送进京城,抬了一箱又一箱的嫁妆,入住了林府安排好的客栈。
礼未成前坤泽不得入门,这是老祖宗的规定,为了体现排面,林母特命人将客栈全包了下来,挂上红绸红段。
林府前来接应的媒婆丫鬟也不赶人,拿上了喜糖蜜饯撒过去,大开客栈大门,朗声道:“主母说了,今儿林府喜事,可免费大家喝一杯,快快入客栈,来晚了可就没了!”
大家伙一哄而入。
媒婆喜气洋洋,领着丫鬟上了楼,手里端着金银首饰、花钿眉墨,还有一套喜服。
周妈妈敲响其中一个房门:“公子,可方便入内,老身前来为您梳妆。”
乔谨懵逼地眨了眨眼,盘腿坐在床上,一头秀发乱糟糟的披在肩头,他身旁的小厮安安正为他叠被,听见喊上,立即开了门,侧身迎媒婆入房,笑吟吟道:“周妈妈快进来,我家少爷等许久了。”
小厮安安是乔谨的贴身仆从,自小一块长大,自然与乔小公子比其他人亲密些,周妈妈心里有了衡量,拿了红包放进他手里:“这是主母吩咐我交给你的,照顾少爷辛苦了。”
安安喜滋滋的收入袖中,立即将乔谨从床上扶了下来,带到铜镜前坐好:“少爷,林府来人了,您先乖乖坐着,我先为您收拾收拾行李。”
媒婆甫一进门,瞧见乔小公子的面貌,嘴里哎呦个不停:“小公子长得真俊,和我家小姐该是天生一对的。”
说罢,给身后跟着的丫鬟一个眼神,丫鬟鱼贯而入,各种金银首饰摆了满桌,周妈妈拾起一把象牙梳为他疏理齐腰青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以后小公子与小姐的孩儿啊,肯定是顶好看的。”媒婆笑眯眯地说着,身后丫鬟捂嘴应和。
乔谨一个激灵,灵感乍现,他这不会是穿越了吧。
上一刻,他明明还答应了朋友的邀约,驱车前往赛车俱乐部跑山路,正因为前方有个大拐弯,他扭下刹车,刹车却在那一刻失灵,极快的速度让他冲出了山路,往陡峭的崖段飞了出去,之后怎么样,他没了记忆,再醒来就在这莫名其妙的客栈里。
他是叫乔谨没错,但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乔谨啊。
乔谨心里抓狂,面上却不敢声张半分,看这环境,他大约是在古代,学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古代的封建程度有多深,尤其对于牛鬼蛇神之事,此刻他要是敢说出他不是“乔谨”,怕是下一秒就要浸猪笼上断头台了。
乔谨不由咽了咽口水,瞟向铜镜中人,镜中人长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眼睫纤细浓密,鼻子高挺,带了一丝肉感,鹅蛋脸型,两颊还有嫩生的奶膘,看着乖巧纯真,一看就是娇养宠大的孩子。
怎么这“乔谨”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乔谨挤眉,镜中人也同样挤眉,他咧嘴,镜中人同样咧嘴。
乖乖,这真的是他。
乔谨顿时欲哭无泪,眉毛皱成一团,嘴唇无意识撅起,他一紧张就喜欢这样做,周妈妈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为他上妆的手指刮了刮他的脸蛋,笑着说:“小公子怕是不喜欢上妆,只是今天是吉日,先忍忍,莫要再动了。”
看这情况,他似乎正要娶亲。
但为什么这么奇怪,新郎官需要这样上妆吗?还有什么时候他才能出去骑大马接新娘?
乔谨侧目看着周妈妈给他抹了胭脂水粉,又在他眉心点了颗红痣,眉清目秀的五官像是画龙点睛了般鲜亮了起来。
换上礼服,乔谨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贵气了不少,顷刻间有位丫鬟脑袋探进房,脆升升的嗓音宛如铃铛,她说:“周妈妈,小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哎呦,好,这边也快准备好了,花轿候在门口了吗?”
“在了在了,就等着小公子上花轿了。”
乔谨默然听着,心里愈发的奇怪,怎么是他上花轿,他的大马呢?
小厮安安侯在一旁,趁周妈妈与丫鬟谈话的间隙,快速的从袖口里掏出一物件塞到乔谨手里,悄声说道:“少爷,这是您最喜欢的桂花糕,您要是饿了就先垫着,悄悄的,别被其他人知道了。”
乔谨无声点头。
很快时辰到了,客栈外头响起了鞭炮声,由于乔谨是男性坤泽,成亲时不用盖盖头,但媒婆和丫鬟打着红伞前前后后拥着他,往楼下蜗牛挪步般走去。
乔谨异心想,这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的红伞,从外面看真的不像个毒蘑菇吗?
好在到底是进了花轿,鞭炮声和围观人群的喧闹声一同传进乔谨的耳中,他不由往里缩了缩,还是不明觉厉,怎么、怎么是他上的花轿呢?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声音忽然像是波浪来袭了一半高涨了起来,这其中周妈妈的声音尤其响亮:“三小姐,你可终于来了,小公子等了您好一阵了。”
三小姐?
是他的新娘吗?
乔谨偷偷掀了轿帘,黑黝黝的眼睛往外瞟,只见与他穿着同样款式礼服的女子,英姿飒爽骑着白色骏马,一头青丝高绾在后脑勺,腰封勒出她纤细的腰型,腰背挺直,夹在马腹的两条腿看起来又长又直。
正面没瞧到,只囫囵看了背影,就被小厮安安发现了,他凑过头去轻声叮嘱:“少爷,我知您不愿意嫁进林家,只是我们乔家只是小小商户,林家一个手指头就能将我们家碾碎,想想老爷夫人和大公子,您就忍忍吧!”
乔谨有些懵地眨眼,好家伙,这走的还是巧取豪夺的剧本啊。
乔谨乖巧地点头,缩回去,此时他完全没有任何关于“乔谨”的记忆,说多错多,还是安安静静为好,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起轿——”
花轿摇摇晃晃被抬了起来,乔谨挪了挪屁股,这底下的木椅坐得他十分不舒服,没有软垫来得舒适。
乔谨掏出了安安给他的桂花糕,掀开油纸,桂花糕的清香扑鼻,顿时让他空了一夜的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尝了一口,好吃得眯起了眼,古代的桂花糕都是原汁原味制作出来的,没有任何添加剂,靠的就是手艺人的技术,这桂花糕十分合他的心意,可惜的是分量少,没多久就吃完了。
乔谨砸吧了下嘴,回味着桂花糕的清香。
不过半刻钟,花轿便停了,外头的鞭炮声和吹唢呐的声音比刚才还吵,乔谨捂紧了耳朵,倏忽一只手伸了进来,手指洁白修长,掌心长了一层厚厚的老茧。
“小公子,到了,我接你下轿。”
是一道低低哑哑的女音,声调平平,带着清晨的凉意。
乔谨看着这只手,立刻意识到她应该就是三小姐。
他踌躇了几秒,忐忑将手放进了她的掌心,立刻就被握住,抓他的手施了些力道,乔谨便顺着出了轿子,抬头便撞上了一双狭长的凤目。
眼前的女子面容冷艳,看向他时眸底静谧无波,一身红衣反倒衬得她孤傲清冷。
“来吧。”她唇角轻扯,眼底尽是疏离,动作却小心细致,扶着乔谨跨过轿扛,向他一步背过身来,单腿屈膝,竟然示意他上背。
铮铮男子,怎么可能让女人背他!
乔谨大惊失色,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便撞上了轿扛,侯在一旁的周妈妈看得有些着急,捏着手绢说道:“小公子,快上背吧,莫要误了吉时。”
不是,怎么大家都默认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
乔谨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往前一步不是,往后一步也不是,俗称进退两难。
好在有人出来解了围。
“渡水身体还未痊愈,小公子这是体桖小姐,便随了他的愿吧,这些虚礼不做也罢。”是林府的老太太——林盛玹的母亲,她头发花白却整理得井井有条,着一身深褐色丝绸外衣,面色红润,慈爱的眼神在林渡水和乔谨身上打转。
这礼怎能说减就减,换个人说这话,听着像是给新入门的坤泽下马威,但林老太可不同,她亲自拄着拐杖出门迎了,身侧站着林府主母林氏,这性质就不同了,可见他们这一家对乔小公子是多重视了。
话已出口,没有人会去打林老太的脸,林渡水从容起身,再度伸手,乔谨犹豫了两秒,同样伸手握住了她。
牵手就牵手吧,总比被人背着丢脸。
乔谨心里自我安慰,手心渐渐渗出冷汗,杏眼微垂,心里紧张得直敲鼓,忽然感觉手紧了紧,是林渡水用了些力,也许是两人凑得近,她的声音十分清晰:“别紧张,跟着我就行。”
这一路从林府踏进正厅,林老太和林氏已然坐在高位上,喜笑颜开地看着缓步而至的两人,乔谨左右打探着,脚步一拐就已经想跑路了,乖乖,这可是真成亲,他他他连初吻都没出去呢!
林渡水先一步察觉了他的想法,手上的力道带了不容分说的强势,乔谨心想,这女子的力气还挺大的,他的手有点疼。
很快到了拜高堂的步骤,司仪堂前高喊:
“一拜天地,谢上天赐姻缘。”
“二拜高堂,谢父母养育恩。”
“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