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把人偶带回来不到半个月,我就发现,养一个人偶远比我想的麻烦多了。
我原本想着,人偶不需要吃、不需要喝,也不需要睡觉,没有一切人的生理需求,简直再方便不过,只要我每天上班前给他安排点事做,晚上回家再陪着他说说话,一天这么过也就够了。
然而,我想是这么想,实际上我的工作时忙时闲,忙起来的时候根本顾不上他。
往往出门好久了,才想起来“哎呀,把他一个人丢在书房了,他现在在家里做什么呢?”,“这么小的一只人偶,家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不方便吧?即使不乱跑,感觉也很容易受伤啊……”,就这样越想越担心。
而说好的在家时陪伴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既然不吃不喝,就没法用美食取悦他;
不读书不工作,也就不存在休息放松这个说法;
与常人有异,也就没办法带着他出门逛街。
就这样,这一段时间,我对佛心,简直比艺伎馆对他还要不如了,起码艺伎馆还会教他一些歌舞,再带着他出去见见客人,热闹热闹,而我只是把他一直关在家里。
也许是因为太发愁了,今天在公司,连经常不跟我接触的下属都看出异样,主动开口问我:“您这阵子究竟是怎么了?河渡先生”。
下属是一个叫吉田的男人,我不想直说养了人偶的事,便反问他道:“吉田,你家里是不是养了几只猫?我问你,平时你不在家的时候,那几只猫要怎么办呢?”
“这个……因为我妻子一直在家负责照顾,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吉田问,“您突然问这个,是想养宠物了吗?”
“已经养了,但不知道要怎么养。把他一个放在家里,实在是很不放心。”
“原来您最近一直愁眉苦脸的,是为这事呀。”吉田跟我建议道,“既然这样,买个猫笼子怎么样?”
“笼子?”
“对,大一点的,笼子里放够足够的口粮就可以。我家里就有一个闲置的,您要是需要的话,我明天就给您带来。”
我犹豫了一下,脑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把佛心关进冰冷的笼子里的画面。一个活人般的人偶像罪犯一样被关在里面,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不行,笼子绝对不行。你再想想别的吧。”
吉田没想到我会如此激烈地反对,愣了一下后突然问我:“先生,您说的……其实不是猫吧?”
“什么?”
“我猜,她应该不是猫,不是狗——不,应该说,根本就不是动物。”吉田笑嘻嘻地对我说,“河渡先生,对于这种情况,我个人建议还是另外购置一处宅邸比较好,也可以雇几个靠得住的仆人,一是照顾她,二呢,也可以帮您看着她。”
我一听,吉田这是误以为我在外面养了人了。这误会实在有些啼笑皆非。
吉田却不断向我鼓吹起重新置办一处房产的好处了。他说,这个新的宅邸一定要买在东京外围,交通不要太便利,这样就可以有效阻止小妾出门乱跑,而我自己还是在东京这边,平日里只管工作应酬,只在周末假日去外宅那边。
这样,我既能不耽误正事,到了该放松的时候又能好好放松,美人相伴,山清水秀,美味佳肴,简直比神仙还逍遥自在。
我听他越说越离谱,不由打断他道:“我知道你一直私下在做这类房地产的生意,前原男爵的那间妾宅,就是你游说他买下的吧?听说男爵夫人为此大闹了好几个月。看来你生意确实不错,这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
吉田连忙赔起笑容,讪讪地不说话了。
但在退室前,他仍是不死心地说:“先生要是哪天改变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
实在担心佛心在家里闹出什么乱子,我没等到下班时间,就匆匆离开了公司。
以往我一个人住,早下班晚下班没有什么分别,向来都是在公司磨蹭一会儿才回去的,可自从养了人偶以后,我就变成了能早回家就早回家了。
回到家后,发现佛心好端端地待在房间里,我出门的时候在哪儿,现在他还是在哪儿,别说到处乱跑了,可能连动都没有动过,才松下这口气。
不过很快,我又忍不住开始担心起别的了。
难道我每天这样走出家门后,他都是这样站桩一般从早一直等到晚吗?还是说,是因为初来乍到不熟悉环境,又怕受我责罚,所以不敢乱动?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佛心不是人,他不会像人一样觉得寂寞、想要陪伴,这样没日没夜地从早站到晚,对人来说难以忍受,对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
说到底,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把他拟人化了。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行为举止和人类无异的人偶,我又免不了时时刻刻用人的思维来揣摩他。
就这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徘徊在这样的两难境地里,不知道该怎么跟佛心相处。
我曾试着跟佛心从各种角度聊天,想从中试图挖掘出一些兴趣、喜好、情绪之类能够让我们的相处进行得下去的东西,但都以失败告终了。
对于佛心来说,他不知道晴天雨天对人来说有什么不同的意义,也不知道辣的食物和甜的食物会带给人怎样不同的味觉体验,他分辨不出今天我是穿得邋遢还是光鲜整齐,也不明白我工作是忙还是闲。
难怪艺伎馆的人会没过多久就对他失去兴趣……
突如其来的变化,发生在一个周末的傍晚。
那天我在书房里随便找了一本书看,一下午过去,早就有些昏昏沉沉,翻书的手也不听使唤起来。
这时我忽然听到佛心出声唤我:“先生,您这一页书已经看了半个时辰了。”
我被这句话惊醒,睁眼一看,佛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面前,背靠着桌子。因为个头矮,他只能努力抬起头和我对视。
突然被人偶这样叫醒,不得不说还真有一点惊悚的感觉。
望着人偶那毫无情绪的脸,我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坐起身问他:“你知道我在看什么书吗?”
“知道,但我不会念。”
“不认识汉字啊。”我说,“假名认识吗?”
“认识。”
“那来试着翻译看看吧。”我说。
我这话其实是随口问问的,心里没抱什么希望。这本书是舶来的,原文是艰涩的德文,即使是我,不借用词典也不能很好地解释这本书,更何况没受过教育的人偶呢?
“好。”然而佛心却答应了,“先生,可以把书给我看看吗?”
“你坐过来。”
我把人偶抱到我旁边的位置上,教他把书拿住。书的尺寸对佛心来说有点大,他必须要用双手捧着才不会让它掉下去。
他一边努力抬起书,一边逐字逐句地解释着书页上的每句话。虽然说得磕磕绊绊的,但配合着我在旁边写的注释,竟然能说对一半以上。
“先生?”佛心看我一直不说话,叫了我一声,“您怎么了?是我说的不对吗?”
“是有不对的地方,但能说成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不由得惊喜道,“我还一直以为你不识字呢。是谁教你的这些?”
“没有人教我。”
“没人教?这么说你是自学?”
“这算自学吗?”佛心踌躇着道,“我就是每天看着先生您在这里读书,就跟着您读了一些。时间长了,就好像慢慢能认识了。”
自从把佛心接回来后,我大多数时间都是把他放在书房里的,我在这里看书绘图时,就让他在旁边陪着,充当个伴读的角色。
不过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跟着我一起读书,而且在没上过学的情况下,短短几天就能掌握到这种程度,实在不容小觑。
我又问他:“对了,我之前听你说过,你上台所表演的曲子,都是从艺伎们那里学来的?”
“这个问题,您都已经问过我好多次了。”佛心嘴上像埋怨般轻轻说了一句,但还是解释道,“我在后台看到过她们唱歌,次数多了就记住了。”
“我想问问你别的呢。你跟我说说,她们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是手把手教你的吗?”
“手把手?”
“就是除了让你在后台看之外,会专门来教你吗?”
佛心摇了摇头:“以前教过几次,可是跳舞对我来说太难了,无论如何都学不会,从那以后她们就没有教过了。”
“可是你那天在台上,不是跳得很好吗?”
“那是……”佛心道,“那个其实不是舞蹈,先生,看来您也被瞒过去了。”
据佛心解释,他的身体太僵硬,四肢太短小没有力度,就算记住了舞蹈动作,也根本做不到像模像样的。
不过,人类的舞蹈不适合他,他就想出了适合自己的舞蹈动作。为了能勉强凑出个样子,他每次上台,都会刻意用华丽的服装掩盖自己的缺点,之后再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捧着剑或是拿着扇子慢慢做动作。
这样道具一多,人也就注意不到他的细节动作,最后再配上悠长的音乐,便能营造出一种风姿卓越的效果来。
这个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倒不容易,大到改编整个舞蹈,小到每次上台穿什么衣服,用什么腔调,不同的角色细节怎么提现,都得一一考虑。
佛心说,他会特意让自己的步伐跟上那些段落有致的曲调,让整个舞台看起来更具古意的优雅。
这话令我大为惊喜:“你自己设计?那你知道自己每次上台唱的那些曲子,都是什么意思吗?”
佛心的话里带了些小小的骄傲:“当然知道了,先生。”
他说完就小声哼唱起来,边唱边向我解释,这句歌词是什么意思,那句又是什么意思,为了诠释它们,他又怎么费心布置舞台的。
我听完这些话倍感高兴,同时也感到有点懊悔。
因为人偶给人的印象,我总觉得佛心也是像木偶那样,虽然能够学会技巧性的东西,但终究无法像人那样,真正拥有情感、想象力和创造力。如今看来,竟然是我太低估他了。我这么长时间把他一声不响地放置在这里,根本就是在无形耽误了一个天才。
这么好的苗子,如果花费精力和时间培养,未来是不是会成为更加了不起的人物呢?我过去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些优点,真是太可惜了。所幸现在发现也还不晚。
我又问了佛心一些曲艺之外的东西,甚至当场找了本简单的儿童小说考验他的心智,他也全部对答如流,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远超我的预料。
和佛心这一次的交流,让我很快便下定了决心,绝对不能再这么放置着他了,一定要竭我所能,将这个闪着光芒的原石打磨成真正耀眼的金刚石,让他不仅是在容貌上,更要在灵魂上成为最耀眼、最美丽的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河渡:你怎么敢给我推荐买妾宅?
吉田:我错了,老板。
河渡:可以推荐婚房,谢谢。
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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