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黎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矜贵有些不合时宜。
她停了一会,那人无声无息地倒在角落里,时不时脚腕抽搐一下,带动锁链发声。
蓬头垢面、深色浅色血迹纵横交错的破旧血衣、香薰难以掩住的腐烂味。
在一个全.社.会都呼吁保护的omega身上。
应黎直视过很多人的苦难,大多围绕着穷。
眼前的omega她住在一间普通人一辈子都可能买不起的高档公寓里,却穿着如乞丐一般的破衣。
后颈处的伤口都烂了,臭了,也没人管,与许久没洗的头发粘到一起。
她丧失的不只是一个omega应有的权益,更彻底丧失了为人的尊严。
如果说这是来自alpha的报复,未免报复得太聪明。
应黎唇角的弧度越是深,眼中的冷意越是甚。
*
暴雨终于下下来了,倾盆如注,恶狠狠打在玻璃上,仿佛要找谁泄恨。
在这样的‘恨’里,谁也无法免俗,谁也不能逃脱。
应黎暂时没法摘下佛珠替池醉清理,她也认为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打给omega保护协会。”
alpha站在落地窗旁,看着浸透在大雨中的城市:“让他们派顶级治疗团队过来。”
“……好。”易璇去看了眼那人的情况,非常糟糕,她也不敢随便搬动。
初步判断,omega在清醒状态下被人挖走了腺体,刺激到精神出现问题。
伤口很深,没有得到及时治疗,那一段的锁链和头发黏在伤口里,她看一眼都有点反胃。
很难想象脆弱的omega怎么度过痛苦。
易璇抱臂靠在卧室门口,眼一抬就能看见alpha的单薄身影。
惊动了保护协会,就一定会惊动这间公寓的主人,不得不说保护协会十分难缠,今天又‘人证物证俱在’,应鸣想逃根本是痴人说梦。
易璇也毫不怀疑,应黎会向保护协会施压。
——虽然alpha看起来很平静。
一个多小时后,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先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鱼贯而入,扛着担架戴着手套全副武装,面容都掩盖在口罩下面。
再是两个妆容精致的omega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像模像样拿着记事本和笔,其中一个边打量着屋子边对她说些什么。
“你是应小姐?”
会长到卧室里逛了一圈,出来时眼角带上了怒气。
不过omega很擅长舒缓情绪,她几个深呼吸之后,又能镇定地与应黎交流:“你跟房主应鸣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你怎么发现受害人?”
“我一直在找她,今天找到了。”
“门锁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你怎么进来?”
“用非常手段拿到了备用钥匙。”
“……”
“最后一个问题,”会长翻了翻资料,“你跟受害人是什么关系?”
alpha似是站得累了,她懒怠地坐在沙发上,轻轻看着会长:“想照顾她的关系。”
“……”会长皱眉,“可以理解为你喜欢受害人吗?”
应黎可有可无点点头。
会长合上资料,对应黎的敌意没那么深了:“这是一件恶.性.虐待omega事件,很感谢你第一时间给保护协会打了电话,也很感谢你没有擅自移动她的身体——她的情况非常非常糟糕,精神已经完全崩溃。”
“医生在试图拆除她身上的锁链,有一节断在了里面,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会长这个月用的‘非常’二字都没今天多,她看见地上那个omega的第一眼,差点控制不住地想使用自己最不屑的暴力去教训房主。
“抱歉,我个人还有个问题想问你。”会长看了应黎一会,忽然想到几天前某间会所的事,“你是余家的应黎?”
这句话问起来有够奇怪,不过应黎觉得不难听。
alpha再次点点头。
会长坐正了身体,郑重地伸出手:“我是姜晓卿,现任omega保护协会会长。”
“……”
应黎看着这只保养得宜的手,挑眉握了上去。
两只手礼节性的触碰几秒,又分开。
“很感谢您对保护omega做出的卓越贡献。”姜晓卿说。
应黎抬起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只道:“你们保护协会尽最大限度努力,能让法院判他几年?”
“……”姜晓卿想不到这人一上来就这么直接,她沉吟片刻,“如果应鸣是一般alpha,三年保底。但我了解到应鸣背景比较复杂……估计到不了三年。”
应黎笑了笑,眸中笑意却不达眼底:“所以alpha要想毁灭一个人的成本实在是太低了。”
姜晓卿:“我这些年有为这些做过努力,但……”
应黎接话:“但掌权的是alpha。他们能容忍你们存在已经很了不起了,可以名垂青史,受到后代omega的歌颂。”
姜晓卿想说‘是这样的’,可她身份不一样,这些话题不能随意涉及,便沉默不语。
易璇嘲讽地勾了勾唇角。
这时,卧室里有了动静。
医生们很快抬着担架出来了——白色担架转眼被血染红,扎眼的一大片。
应黎与姜晓卿几乎同一时间起身。
易璇:“应小姐,等下该吃药了。”
应黎头也不回地跟着担架出门:“晚点吃。”
*
抢救中途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医生说病人求生意志非常薄弱,很有可能撑不过今晚。
易璇偏头看向长椅上漠然的alpha,低声让医生尽力。
“……应小姐。”beta走到女人身边。
应黎不喜欢听人安慰,她眉心轻蹙,说:“池醉不会死。”
剧情里的主角多撑了半年,纯靠那具糟糕到极致的身体。怎么她提前救出主角,主角反而会撑不过去?
没有这个道理。
就算有蝴蝶效应它的翅膀也不该这么扇。
应黎一点不着急,她很清楚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主角只会越来越接近健康。
易璇停在长椅旁,眼睛一直没从alpha脸上挪开过。
不知不觉,应黎小姐成为了她想成为的那种人。
狠一点也没关系,绝一点也没关系,要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喜欢的人进了手术室生死未卜,也绝不怀疑绝不放弃。
好像没有弱点。
手术持续近两个小时,池醉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医生带着一身疲惫,与应黎进行术后交流:“暂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至少需要观察半个月。另外病人清醒后必须接受心理治疗……”
应黎欲起身送医生时眼前一阵阵发黑,易璇眼疾手快将人扶稳了,医生愣了愣:“你要不要也休息一下?脸色不太好。”
易璇:“没事,您去忙吧。”
大概是极少见到这样脆弱的alpha,医生新奇地看了应黎几眼,转身走了。
“……安排稳妥一些的心理医生,这半个月不准任何人来探望。”应黎顺着她的力道又坐了回去,嘴里不自觉有了几分血腥气,“哪怕自称池醉的父母,也不准放。”
易璇眼中难掩担忧:“我明白了,外面雨还在下,我先去买晚饭。”
应黎:“少油少盐。”
她没有食欲,但必须进食,几口也成。
*
应黎并不知道自己是被易璇抱下车的。
她在医院里就有些昏昏沉沉,晚饭吃进去还吐了一点出来,上了车没多久又发了烧,身体滚烫。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老太太轻轻把她叫醒了。
余老太太也像是一整夜没睡,眼睛里有血丝。
她板着脸:“你冒着那样大的雨,就为了救一个素不相识的omega?”
“我没有被淋到,外婆。”
刚睡醒,应黎嗓子哑得厉害,讲话带着沙沙的破碎感。
余老太太打了她被子一下:“少跟我不正经,问你话。”
“你搭上言家我就不说了,这婚事还没订下,又拉个不明不白的o算怎么回事?”
应黎认真说:“只想救她,没有别的。”
“……当真?”
这话放在其他alpha嘴里余老太太是打死不信的,但自家外孙女有些不同。
应黎在被子里点点头。
“你好好歇着吧,再莫要随意出门了。”余老太太不高兴道,“本就是个折腾人的身子,还想去折腾谁?老老实实把病养好,手上的伤养好。”
每回看见应黎腕上的伤余老太太便心生后怕。
当初究竟是多强的意志力,才能将匕首割得这样深?还是平日里写字吃饭的右手,真傻。
应黎在老太太起身时说了句:“外婆再去休息会么。”
“……我身体都比你强,”余老太太转头来瞪着她,“喉咙破就别说话了,也不准赖床,起来吃饭。”
应黎笑着应了。
*
应黎这几日真就被老太太严加管教,摁在老宅里哪里也不准去,手机也没收了。
易璇会偷偷从后门绕出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来给她带消息,顾老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从眼前掠过去的‘帮凶’是飘过的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