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先提到余曼言,余老太太却让顾老太闭嘴,不想听这两个字。
顾老太干脆不说话了。
“……”
房间里沉默着,老太太把应黎的手放回床上,慢慢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抬手落下床帐。
她转过身看顾老太,脸不自然地转了回去:“这丫头不教越是无法无天。”
顾老太又开口:“她不是说了嘛,她不是坏人。”
余老太太今天才让人去调查应黎在应家的生活情况。
她先前不是没想过,纯粹厌恶应烽到了一定地步,完全不想听应家的事。
顾老太明白余老太太掌权这么些年骨子里是有一定偏执的,不拦着她,只偶尔提点两句,能听得进去就听,不能听进去也没事。
总不会出大问题。
然而调查的人在晚饭前回来,带的消息却险些让一向有条理的余老太太晚饭没吃进去。
顾老太叹息,想着这回问题怕是小不了了。
*
梦里有道扭曲不清的人影死死掐住应黎的脖子不放松,她越是挣扎,窒息感越真实。
忽然有什么在扳动她的身体,那道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发出刺耳尖叫,慢慢消散——
应黎睁开眼,额上细细密密不少汗珠,喉咙干烧得发疼。
床边坐着余老太太,后面站着顾老太、二舅妈和大姨妈,除了余老太太相对镇定一点以外,其余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带了惊惧。
“我……”她刚说出口一个字,接下来的话就成了气音,细弱蚊蚋。
顾老太忙去倒了水,急忙过来:“快润润嗓子,这怎么得了。”
应黎撑着手肘坐起半边身,右手手腕的伤仍是狰狞,皮.肉翻出来有血丝,疤也没长好,使不上劲。
就着顾老太的手喝了两口水,应黎疼到冒烟的嗓子才缓和些许,只是还像卡了异物。
若她手里有面镜子便能看见脖子上明显的掐痕,都黑都紫了,甚至能让人疑惑这人为何还没死。
余老太太铁青着脸,她紧紧盯着应黎的表情,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应黎:“……”她在睡觉。
余老太太:“你在掐自己。要不是你大姨及时赶到,你就把自己掐死了。”
木床上的人睫羽颤了颤。
余老太太撇了眼她腕上的伤,隐怒道:“你就那么恨自己?做梦也要杀了自己?”
应烽是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那个家也没什么好待的,但至于么?余家不要没出息的alpha!
“……”应黎默了默,静静抬眼,“外婆,我可能中.邪了。”
等着一段伤心往事的余老太太:“?”
顾老太:“??”年纪轻轻信这个,不太好吧。
大姨妈&二舅妈:“?!”果然是个神经病吧!
应黎淡然极了:“您认识高人吗?能驱邪避凶那种。”
话音一落,她后脑勺阴凉许多,像是有人从后面抱着她,贴着她的头皮摩挲。
二舅妈翻白眼,却也不敢大声了,只嘀咕:“应家真是会养人啊,又没礼貌又信鬼神。”
余老太太侧过脸沉声呵斥:“你不想待就出去!”
“……”二舅妈委屈地抿了下嘴,觉得留下没意思,转身真走了。
看着应黎那双黑沉沉的眼,大姨妈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笑笑说:“小黎醒了就好,我也得告辞,小情还不太会抱孩子呢。”
余老太太背对着她没说话,倒是顾老太点头表示理解:“快去吧快去吧,小情身子弱,别累着。”
顾老太送大姨妈到了门口,反手把门拴上。
余老太太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拉过应黎的手,圈在了她手上。
应黎愣了愣,眼睛望着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没反应过来。
拿下佛珠的动作干脆利落,商量余地也没有,送出去就必须接受。
顾老太故作讶异:“这串佛珠是老太太您戴了二十多年、让空幻法师开过光的。”
余老太太哼道:“就你话多。”
“……谢谢您,”头发的存在感终于回来了,后脑勺没再漏风了,应黎真心道,“外婆。”
余老太太虎着脸:“下次再看你做这些事,就赶你出去!”
应黎眨眨眼:“好。”
余老太太:“手腕这种地方不准留疤,天天该搽药的搽药,该补身体的好好补,余家不差你这点钱。”
应黎:“明白了。”
余老太太:“也不准仗着身体不好就乱了规矩,别像今天似的来那么晚,起早一些在院子里走走,年纪轻轻晚起像什么话。”
见眼前眉目清冷似有郁气的小alpha一句句答应着,余老太太站起身,说:“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什么高人什么辟邪都不如你做两件孝顺事来得实际。”
应黎同样没反驳,再次郑重说了谢谢。
余老太太平日里总教小辈要客气,实则真到了这个地步她又不爱听了,没好气地重重哼了声,很瞧不上应黎的样子。
顾老太一直在旁边笑着看,听着门开门关的声响,她知道自己该跟过去了,匆匆帮应黎躺下去,捻好被子:“我是头回听老太太说这老些话,别看她云淡风轻,心里着急着呢。”
“她的话你要听到心里去,诚心诚意待人,老太太也并非不通情达理。”
被子里的手轻轻碰着仍有余温的佛珠,应黎认真地点头。
顾老太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
这具身体娇弱,跪了不到二十分钟膝盖都疼。
应黎阖上眼,困意又悄悄缠绕上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回没再做噩梦。
*
可能昨天睡得饱,第二天应黎六点多睁眼,下床时神清气爽,竟有些脱胎换骨的感觉。
她抬起手腕去看那串佛珠,发现其中有一颗上面生出丝丝裂痕。
应黎心里升起的点点愉悦立马就被压下去。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日两日康健。
清理好自己便去了老太太的屋子,这个年纪的alpha觉都少,天不亮起了床,在院子里打会拳出点汗又去换干净衣裳。
见应黎垂眸站在旁边,余老太太斜睨着眼瞧她,见她身上确实是挑不出错,也不夸也不言语,依旧是冷哼一声擦过她走了。
之后跟家里人一同吃早饭,余老太太把应黎的位置挪到自个儿旁边。
她两侧总是空着的,没人敢跟老太太坐在一起,老太太也不爱跟人贴着,这是头回有小辈得了这么大的‘福分’。
虽说不是人人喜欢的‘福分’,但不想要是一回事,别人轻而易举得到了又是另一回事。
二舅妈瞪着眼睛去看自己生的儿子,嘴里不是个滋味,喝粥差点都闪了舌头。
“……”
余老太太看过的东西多了去了,一扫就将众人各异神情尽收眼底,再看向身边波澜不惊的年轻alpha,绷着的面皮缓了缓,只表情说不上好看。
她向来都是表情不好看的。
时间飞逝,两月转瞬即过,应黎尖细下巴上养出一点肉,人也看着像个样儿了。
她随了余曼言,天生皮肤白,又有一双标致的桃花眼。
与omega含情脉脉的水眸不同,她眼尾微勾,眸光流转间带出些许不笑也笑的媚意,唇红得艳了,却不俗,宛若玫瑰花汁——
是一种能将浪漫致死的凉薄。
应黎身材高挑,五官明艳,哪怕穿着老太太给她的青布褂子也有几分说不出的韵味。
仅仅两个月,老宅里的人竟是习惯了老太太身边总有这号人物,能替老太太传话、能坐在老太太身边、能给老太太念书。
二舅妈私底下叫应黎狗崽子,说她只会在老太太面前摇尾乞怜,在旁人面前恨不得把鼻孔仰上天。
大姨妈每回听了也只笑笑,该怎么客气还怎么客气。
余家有珠宝生意,主要大姨妈管着,二舅他们一家像是给大姨妈打工的,没什么话语权。
余子义大学毕业几年,二舅妈一直拦着不让他找工作,老想着见缝插针把他弄到珠宝行里去,或是让老太太介绍几个老友带带他,比成天看人脸色强。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破碎的,余子义就这么在余家玩了几年,大把大把往游戏里充钱,没钱了就找妈妈要。
几个小辈里,老太太最不耐烦看余子义,更别提让他在跟前尽孝了。
大姨妈家omega表妹嫁给了陆家二公子,生了个女alpha。
陆二公子常年卧病在床,平日有什么事都由表妹出面。
她家另一个alpha表弟跟言家omega接触近期进展不太顺利,对方连一顿饭的功夫也不肯给他。
这日,余老太太让大姨妈带应黎去市里最大的珠宝行逛逛:“别到头来不认识自家生意。”
大姨妈笑着:“好好好,我正愁一个人去无聊呢。”
话尽,她又对一旁脸色不阴不阳的二舅妈说:“你上回看中的那套黄金我顺路给你带回来。”
“……”
在老太太冰冷的视线里,二舅妈实在勉强不出热情的笑容,只讷讷点头。
应黎摩挲了会儿腕上的玉镯,唇角提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