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终于恢复宁静。
应黎余光瞥见姜晓卿脸上挫败的表情,她微微弯眸:“他们受人指使,你说再多道理也没用。”
姜晓卿又是懊恼又是自责。
进病房前,alpha轻声道:“保护协会的存在不单单只是保护,很多时候需要无差别攻击。”
“唯有这样,那些不愿听你们、不屑听你们的人,才会意识到你们在反抗。”
姜晓卿这些年做的事是润物细无声的,她总觉得还没到破釜沉舟的时机。
然而每一次看见被伤害被辜负被迫走向死亡的omega,姜晓卿一次次对现有制度失望,却依然只能等待着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时机。
也许在第一个omega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警铃已经开始敲响了。
“……”
易璇望着姜晓卿沉默的背影,抱臂靠在了墙上。
omega因为脆弱,因为更容易死,所以在alpha的阴影下产生了保护协会。
beta因为普通,因为平凡,所以在alpha的阴影下成为一批又一批源源不断的养料。
愿意折腾的永远只是一小撮人。
*
“……身上多处骨折……基本丧失生育能力,腺体挖出会导致她易感期十分痛苦,信息素气味会非常淡……”
“一个omega活成这样,还真不如去死了啊。”
“是啊,你们看见她头上的虱子了吗?脏成什么样儿啊。”
“送过来的时候伤口都烂了啊,看着都想吐。”
画面一闪,是半年前母亲跪在地上求她救救父亲的模样。
她望着中年妇人那满是祈求的眼中名为贪婪的阴暗,刚要挣扎,就被两双手推进了一间华丽的房间里。
然后是浓重的血腥气,发了狂的alpha,她蜷缩在血泊中的身影。
她感受着这样那样的小虫在身上攀爬,它们的翅膀和长满倒刺的足仿佛索命钩在地上拖曳出的响动,那么恶心,那么绝望。
她慢慢地不挣扎了。
反正挥散一两只还会有更多过来的。
她习惯了鼻尖总有身体各部位散发出的臭气,她明明应该静静等待死亡,却又在送饭来时忍不住用拔掉指甲的手指挖着染红的米往嘴里塞。
睁开眼的眼中一片空茫。
她分不清听进耳朵里的话音是想象还是真实。
今天一定要忍住,忍住在看见那碗饭时不伸手,看见那碗汤时不伸手。
没有指甲的手指狠狠握成拳头,隐隐渗出血丝。
“忍住……忍住……”
床上的人嘴里喃喃说着:“饿着……要饿着……不能再……再吃了……”
应黎停在床边。
池醉醒是醒了,无论谁跟她说话都没反应,只有在吃饭的时候眼珠子随着饭碗动作。
但吃完会陷入极度自责中,疯了一样用头撞墙,用手去扒窗户——
拼命之下的力道连两三个医生都拦不住她。
最后没法,得到应黎许可后,暂时用锁链将她困在床上,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人照顾她的生活。
这间病房有三个高级护工,事事妥帖,没让池醉再受一点苦。
饿了有营养均衡的食物,渴了有温热刚好入口的水,困了有柔声故事伴她入眠。
每天给池醉洗澡要花费两三个小时,每根头发丝都干干净净散发着清香。
可眼前的人没有一点跟主角两个字能沾上边,横看竖看都是个求死又不敢的懦夫。
应黎冷漠地想。
因为手术,池醉的头发剪到肩膀以上,稀少又粗糙的发贴在头皮上,露出正在结痂的耳垂和脖子上缠绕着的白色绷带。
她身上的异味在一次次洗漱后消散了,剩下病房内的淡淡花香和沐浴露的香气。
死亡的气息并未从她身上褪去,蠢蠢欲动着,等待一次一击致命的时机。
救活了她的身体,救不活她的灵魂。
半年虐.待,她怨恨的火焰涨了又灭,直至再没一点力气升起。
人的耐力是有限度的,摧毁再重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只是应黎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阴魂每每跟着来到医院,存在感都会变得十分强烈。
那种连骨头都泡在阴寒中的感觉,不亚于风湿患者面对缠绵多日的阴雨天。
应黎居高临下与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眸对视片刻,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变出一把短刀。
窗帘拉开了一半,阳光肆意拥抱着病房里的白色。
刀鞘上流淌着繁复纹路,刀柄镶嵌着红宝石——
抬到一定高度,便有阳光擦过应黎的肩直直落到刀身上。
那一瞬间的灿烂,宛若神迹。
池醉冷不防被光刺了一下,眼角溢出水。
她呆呆地盯着alpha缓慢抽出刀身,露出锋利的尖端。
要、要死了吗?
瞳孔微微颤抖着。
无意识咽着口水,呼吸一会重一会轻,憋得心跳加快。
刀刃带着寒气猛地朝她胸口刺去,病床上的人腿霎时用力绷直,扯到伤处带来的疼痛令她呼吸越发急促。
银色在半空中停住了。
omega怔了怔,不死心地盯着刀刃,死死盯着。
那道清冷女声在此时响起:“回答问题,就让你死。”
“……”
现在死不了吗,又要等着了吗。
池醉身体逐渐松懈下来,还未好全的腿部一阵阵刺痛,她习惯了。
应黎轻吸一口气:“为什么在公寓中不选择用锁链勒断自己的脖子?那长度是够的。”
“或者再狠一些,用你这还能握成拳头的手指沿着你腺体消失的伤口往下抠挖,抠到血流不止,抠到死为止。”
“……”
除了眼皮不受控地跳动以外,病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握着匕首的手曾有一秒抖了下,又很快被alpha逼回去。
漂亮的眼里爬着几根红血丝,鼻尖聚起点点汗珠。
“你试过的,对吗。”
应黎低眸看着这双面目全非的手,语气愈重:“那为什么在手术室里又坚持下来了呢。”
“现在,我只听见这具身体在以心跳为礼物回馈那个帮你坚持下来的灵魂。”
alpha不稳的指尖落于病号服的胸口,随着指尖轻动,摩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亲昵:“她被你取代了吗?”
在公寓里千方百计想死的池醉被应鸣毫不留情救回来,直面好似永远无法改变现状的地狱。
这条命的主动权已经不在她这里了,胸膛里的心脏早就不为她自己跳动了。
每一声,每一下,都是她最恶心的人赐予的。
她没办法主动寻死,只能拼命催眠自己不要再吃一口饭。
可是每次闻到饭菜的香气,那些与地狱截然不同的、来自人间的烟火气——
她又忍不住。
她每次都忍不住。
她迫切地期待别人给她的死亡。
现在这个人说,是她自己坚持下来的。
是她自己延续了自己的生命——吗?
“……”
池醉眼珠子动了一下。
她的手被另一个人牵起,掌心里塞了个冰冷的东西。
她一偏头,看见匕首握在自己掌心。
在耳边轻声呢喃的女声跟讲故事的声音不同,带了点别的韵味。
“请看着我的手。”
那人的指尖指向了病床正对着的那扇墙。
那是一面普通的白墙,稍高处曾挂过相框,后来被取下了,留了六个洞眼。
“那堵墙不是墙,是一个叫应鸣的混账。”
池醉狠狠一颤。
这两个字比任何疼痛都令她绝望。
女声仍在残忍地继续,用温柔到叫她想哭的音色:“你记得他的脸对吧?应鸣是个鼻尖上有颗痣的alpha,男性,脾气非常暴躁,一点也不优雅。”
“你看着他的同时,他也看着你呢。”
池醉再度回到半年前那个沾满了血腥气的夜晚,那双狠戾疯狂的眼。
她几乎喘不上来气。
“他看着你手中的匕首,也看着你胸膛里跳动的心脏。”
“你能让他走过来挖出你最不能失去的东西吗?”
那个高大的影子真的一点点靠近她——
池醉干涸的嘴唇局促上下颤抖着,触碰到一块儿,碰出极其艰难的一个‘不’字。
“不。”
女声轻慢却坚定地替她回复,然后猛地握住她的手,狠狠地将匕首朝那道虚影丢去。
池醉发出短促的叫声。
手里的东西消失了,逼着她的力道也褪去了。
那道女声沉寂一会,又响起:“你要拖着他下地狱。”
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时间静静流逝着,池醉剧烈起伏的胸膛也平缓了。
她茫然地去找那把匕首。
很好找,抬眼就能看见。
——有某个时刻,她好像回到了半年前。
不再手无寸铁,不再怕得泪流不止。
她将匕首扎进了应鸣的心脏,此后没有痛苦。
池醉眨了几下眼睛,眼眶里的那点雾气被眨干净,眼眸清澈如洗。
*
第八颗佛珠裂了。
应黎咳了两声,用手捂住鼻子。
没一会就感受到指缝溢下的温热。
床上的人睡着了。
应黎将掌心这只干枯的手慢慢放回被子里,倦怠地转身找了个椅子扶着坐下,刚抽几张纸,突然就弓着腰抑制不住地咳嗽。
想在这个世界催眠一个人的难易程度跟她的原世界没法比。
哪怕是以娇弱闻名的omega都有极强的精神海,催眠成不成功都会被反噬。
血滴到了地板上,绽成一朵刺目的花。
应黎眼底满是失望。
她得到了答案,可惜是否定的。
她很清楚催眠会消耗自己不少精神,在最脆弱的时候,阴魂如果没有攻击她就代表主角光环至少是有点用的。
可是佛珠碎了,代表保住她的不是主角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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