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大学是全国的顶尖大学,学习氛围浓郁,楼道里站着坐着学习看书的学生。
安静的楼道中无人吵闹,偶尔路过的人都会放轻脚步。
白芳茗轻轻拧开教室后门把手进来。
小阶梯教室前有同学在展示“疑”字流变及补说,白芳茗坐到了后面。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板正的Polo衫扣到最顶端,友善地对白芳茗笑了笑。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著名教授,私下里竟然会把肮脏的手伸向自己的学生。
教室里不过八个人,五女三男,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
台上展示的同学讲完,大家统一鼓了掌,接着是几分钟谈论提问时间。
白芳茗凑到洪山身边,换了一幅仰慕的表情。
“洪老师,我也没跟您打招呼过来旁听,不会打扰到吧。”
洪山摇头,笑得和蔼:“怎么会呢,你是哪个老师的学生啊,你认识我?”
“我之前本科的时候听过您的课,对您的研究领域很感兴趣。”
白芳茗假装有兴趣地跟他闲聊,他也不听台上的汇报了,小声和她交流一些简单的文字学知识。
两节课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洪山的学生陆续离开,有两位来找他商量论文的事情,都被他打发回去说线上说。
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他和白芳茗,还有一位年纪稍大的学姐,抱着材料,在一边等他。
“老师,这个学姐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啊,您忙的话我们改天再聊。”
洪山没抬头,说:“这是我的博士生,在等我,没事你不用管她。”
白芳茗掠了一眼那位博士学姐,随便穿着一件运动外套,脸上架着一双黑框眼镜,头发乱乱地抓着。
但还是可以看出,她皮肤白皙,五官十分精致漂亮。
“博士学姐?那一定跟了老师很多年了吧?”
洪山点头:“嗯,她不争气,一直延毕。”语气却没有丝毫遗憾与不满。
白芳茗暗暗记住这个学姐,从包中拿出几张复印的文献。
“其实是有个问题想请教老师的,不知道可不可以?”
洪山欣然答应,接过文献翻看。
“这是我最近收到的一本民间志书,记载了很多有趣的玄道民俗,只不过我的语言文字功底,有些字理解不太到位,比如……”她指给他看,一个类似符箓上画出来的组合字。
又翻了几张,找出类似的字。
“这张里也有类似的字,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洪山越看越有兴趣,抬了抬眼镜,拿近了仔细看。
罗一诺跳楼后,一定是洪山找人来做了那个法阵,才困住她的魂灵,不能解脱。
可见他本人必是对玄门道法颇有研究,认识玄门人士。
这份文献是白芳茗随意从白家拿的一本老旧的族志,语言比较晦涩,能解读出的信息比较少,她才拿来这个引他上勾。
“你这份文献是在哪收的?很有意思啊。”
“在江省南部,暑假的时候去那边做调研的时候找到的。”
洪山又问:“是只有这几张?还是成本的?”
学术界中对新文献的占有,直接决定了科研成果的数量和数量,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啃经典的人来说。
“是残本,那边的山民们也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这本被用来垫桌脚,还是我偶然发现的。”
洪山镜片后的小眼睛闪烁,直接掏出手机点开了微信,调出自己的二维码。
“我得把你的文献带回去研究,最好把所有的文献都给我,我才好根据上下文来推测研究。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吧,我们详细探讨。”
“当然好啦,洪老师肯帮我真是太感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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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芳茗回到宿舍,又给他拍了几页。
“这个方法靠谱吗?”她问皓月。
皓月反问:“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白芳茗摇头。
“他很会伪装,我不是他的学生,一时半会儿他恐怕不会露出马脚。”
皓月眉眼一弯,勾起了肩上几缕头发。
“他不想,我会让他想的。”
白芳茗忽然想到那天在白家的藏书室,皓月先是冷冷地笑了一声,弄灭了灯。
随即李程就出现了,他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得癫狂。
当时她别无所选,来不及想更多。
仔细想来,那日的事情,很可能是皓月利用了李程内心的欲望,放大了他的恶。
“你能影响他们的欲望?”白芳茗直视她的眼。
皓月并不避讳,也不隐瞒。
“嗯,毕竟我可是几百年的老鬼了,见多了世间险恶,以恶为食啊。”
她勾起的唇角泄露着赤裸裸地恶意,控制着涌动在她周身的黑色雾气,这些都是厉鬼能够吸收吞噬的恶的情绪与欲望。
白芳茗又通过许珩,拿到了洪山身边那个博士学姐的联系方式和资料。
她的微信头像是一片苍白的雪原,雪原中躺着一头死去的狼,鲜红的血滚烫,融化了大片的冰雪。
她拒绝了白芳茗的好友申请,拒绝理由那一栏,她写下一句:“洪山老师平时很忙,最好不要打扰他了。”
再看她头像上的狼,还半睁着眼睛。
血洒冰雪,却依然滚烫。
真希望她能等到被救赎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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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芳茗将房子找到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家属院小区,里面住着江州大学的很多教职工,主要是离学校近些。
许桐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和于菲那个魂魄的奖金打给了她,她手头宽裕了很多,交了王芸的医药费,还整租了房子。
她买了些必需品,一手抱着大包裹,另一手拎着超市的塑料袋刷卡。
细提手嘞得白芳茗手心通红,一道微凉的气顺着胳膊中的经脉汇聚到手掌,消解了那份疼痛。
皓月出现在身边,凑在她耳边说:“灵炁本就是自身修行炼化的,不仅仅是玄门术法可用,也可化用在各个地方。”
白芳茗又试着将灵炁汇聚在肩颈上,最近她在跟着特安处的教练练习体术,没什么基础的她被折磨得够呛。
灵炁通过脉络,从肩膀到手臂,堆积的乳酸被迅速代谢,轻快许多。
“算了,你这点儿灵炁,还不够保命的,还是省着点用吧。”
她搭上白芳茗的肩膀,温润的灵炁覆在肩上,舒缓着浑身的不适。
白芳茗把卡塞回包里,还没挣开女鬼,抬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是洪山的博士姜素。
她快走了几步,跟低着头的姜素打招呼。
“学姐!”
姜素被吓了一跳,手中抱着的资料摔到地上。
“抱歉抱歉,没想到会吓到你。”白芳茗放下手里的东西,蹲在地上帮她捡资料。
“没事。”
白芳茗捡起散了一地的纸张,她瞄了一眼,都是打印好的论文,内容是关于玄门术法的,旁边还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姜素谢过她,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是住这儿吗?”
“嗯,我在这儿租了房子。”
“这边住的老师很多,你不觉得尴尬吗?”
她表情隐晦,“北门口的万科,也有房在出租,而且是新楼,还是住在那边好点儿。”
白芳茗见她出现在这个小区,又在提醒自己不要租住在这边,估计是洪山那个人渣也住在这里。
她拉住姜素,认真地说:“姜学姐,谢谢你。”
姜素一怔,低下头去,手上麻利地理材料。
“你……”她想问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学姐,你通过一下我的好友申请吧。”
姜素点点头,跟她告别,快步走了。
月色洒在林荫道上荷花玉兰树上,高大葳蕤的树投出巨大的影子,也有几分阴森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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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山果然对那份文献极有兴趣,几次和白芳茗讨论,还会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去,一待就是半天。
白芳茗不知道皓月是如何施展术法的,只是她能感受到,洪山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裹挟着的复杂的欲望一天比一天多。
“芳茗,你的文献我咨询过一个相关的朋友,他是这方面的专家,非常有兴趣,你晚上有没有时间,我们见面吃个饭聊一聊?”
办公室的窗帘半拉着,桌上一盏台灯亮出暖光,内间休息室的门紧闭,墙面上挂着几幅狂草书法。
白芳茗往凳子的另一侧偏了偏身,心思缥缈到那书法写了什么上,尽量忽略洪山斜着靠近的身躯。
他眼镜后的眼球微微凸起,像一直觅食的金鱼。
“好啊。”白芳茗点头答应,
这位“朋友”,想必就是那个为他布下阵法,囚禁罗一诺的玄门人士了。
他裂开嘴,笑了,一直胳膊顺势搭在白芳茗椅子的靠背上,鼻头轻颤。
“铛铛铛。”
敲门声忽然响起,他浑身一哆嗦,正回身子。
“进。”
是姜素。
她推门进来。
把一沓文件放在桌上。
“老师,这是你要的资料,我都归纳整理好了。”
“嗯,辛苦你了。”
洪山扫了一眼文献,看到了姜素细白的手腕戴着一只银手链。
他抬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姜素与往常不同的一面。
她取掉了那双经常带的黑框眼镜,仔细描画了自己的眉眼,换上了一件素纹的裙子。
“芳茗,具体的时间和地点我再联系你,你先回去吧,我看看姜素的资料。”
姜素在听到这句话时表情微变,深深地看了一眼白芳茗。
白芳茗出了办公室,门锁咯噔一声,从里面被锁住了。
她叹了一口气,拍拍自己坐过凳子的裤子,隐下心底的难受。
狭长的走廊中没有灯光,幽暗而阴森。
些许天光从尽头的小窗透进,也仅仅照亮了方寸之地。
走廊尽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芳茗。”
不远处的女人叫住低着头的白芳茗。
“老师?”
“你怎么过来了?”
余爱瑷快步走近,拉住白芳茗的手,扯着她往前走。
“我来……找洪山老师问个问题。”
余爱瑷的目光隐晦地投向洪山办公室的门,又飞快地收回,把白芳茗拉到自己的办公室。
“有什么问题不能问我?洪山老师回你了吗?”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用干燥温暖的手掌裹住白芳茗的手。
白芳茗唇角牵动,小声说:“关于文字学方面的,遇到了就问了一下,老师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她试图转移话题,心里酸涩又温暖。
余爱瑷显然松了一口气,收回手。
“以后有什么问题先来问我。我昨天晚上才回来的,你之前给我发的东西我看了……”
她让白芳茗坐下,细细讨论论文的问题。
聊了两个小时,到了下班时间,才结束。
道别时,余爱瑷又叮嘱道:
“芳茗,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问我,我看到就能回你,不要去麻烦洪山老师了。”
白芳茗点头,眼球有些发酸。
她慢慢地走回小区,心里盘算着晚上如何解决洪山。
一到饭点,旧小区里冒着一股油烟和饭菜的味道。
单元门口,王芸提着菜,站在树荫下。
“芸姨,你怎么来了?”白芳茗迎上去,忙带着王芸上楼。
“你说你搬了新家,我也没过来看着帮忙,嗐,我这身体也帮不上什么忙,就送点饭菜给你,你吃了没?”
她举起手中的袋子,里面装了一个饭盒,还有一盒包好的饺子。
“还没吃呢。”
白芳茗开了门,王芸就直奔厨房去,给她下饺子。
“给你包了鲜肉的,肥肉都剃掉了,下十八个够吗?”
“我炖了排骨汤,等会儿切点冬瓜或者藕放里面,晚上喝。”
她边忙活边念叨,锅中腾起热气,浓汤和饺子的香气弥漫。
王芸是个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村妇女,在早熟的白芳茗和她从不露面的“母亲”面前,总是带着几分含蓄与不自信。
她的怜爱,表现的是这样琐细与日常,这是她唯一能为白芳茗做的,所以她迫切地把这些做到最好。
氤氲的白汽暖热厨房,也湿润了白芳茗的眼球。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不够幸运的孩子,她一出生就没了母亲,父亲冷眼又残忍地对待她。
现在她知道了,自己是有多幸运,才成长至今。
她的身边,一直有很好的人,照顾她帮助她,保护她。
手机中姜素还是没通过她的好友请求,而是直白地给她留言。
“不要去和洪山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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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芳茗穿过横疏的竹子小路,推开包间的门。
她提前十分钟到了会馆的门口,洪山已经到了包间。
只是包间中只有他一个人,正在吞云吐雾。
听见门响,他赶忙掐断烟头,只是空气中的焦油味浓重,像烧死了一只活鸟。
“我朋友临时有事,不来了,今天晚上咱们在一起吃个便饭,行吗?”
人都到了,怎么不行呢?
没有别人在更好。
白芳茗笑了笑,先进了洗手间,这股烟味儿实在是恶心,比吸了十支普通的二手烟还要反胃,闻了片刻,连头都晕了起来。
“一股恶心的尸油味儿,这种邪术,果然是不会灭绝。”皓月皱着鼻子,满脸嫌恶。
“尸油?什么恶心的东西。”她心头一颤。
皓月解释说:“他抽的烟,里面掺了尸油和蓼草,对普通人来说是种‘养生’之物,应该是他背后的‘朋友’给的。”
一想到等会儿要在熏了尸油气味儿的屋子里吃饭,和恶心的人虚与委蛇,白芳茗胃里翻滚不停。
“早知道抓只小鬼来,捉弄他一番,把他背后的人引出来,交给你那个特安处,应该能换不少奖金。”
白芳茗眸子一闪,说:“那今晚就辛苦你亲自动手喽。”
皓月捋了下耳边的发,装怒着嗔道:“你可真是牛鼎烹鸡,小心我把他玩儿死。”
白芳茗从包中拿出香水,喷了一点在头发上,驱散那股熏人的烟味。
“还要留着他换奖金呢,你可得悠着点儿。”
“放心好了。”她盘算着等会儿如何捉弄人,嘴角挂着满是玩味的笑容。
“对了,这老狗身上应该戴着护身符,你找个机会,让他摘掉,不然我不好操作。”
说着,她手中灵光一闪,出现了一个银手镯,银镯上刻满怪异的纹样,镶嵌着难辨材质的六颗红色珠子,中间拴着一颗玲珑可爱的小鱼,鱼嘴中衔着一颗银珠。
她轻摇手镯,小鱼轻颤,发出如婴孩笑声般清脆的声响。
白芳茗闻声,眼前忽然模糊一片,隐隐约约察觉到面前站着一个绰约的美人。
美人红唇微启:“抬手。”
她乖乖地抬起手腕,手指覆上了一层冰凉柔软,又是手腕一重,似有什么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腕。
又是两声脆响,她灵台方明,猝然清醒。
那根红绳已经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皓月正收回捉着她手腕的手。
“……”
“这是我的法器沉鱼,轻摇一下诱人心神激发欲望,摇两下灵台清明、驱邪去戾,重摇一下配合咒术,可以迷惑人心,再多的能力,以你的灵炁不足支撑。等会儿对着他摇一下镯子,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白芳茗点头,又恍然诧异,她竟然开始习惯,身边有这样一只女鬼存在的生活,不知不觉地开始依靠她,将自己的内心,剖白出来给她看。
颈间一热,皓月在她耳边不怀好意地笑道:“他要出来了,你且等着看好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