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帆感冒了,并且有加重的趋势。开春后的天气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早上出门时的冷空气毫不吝啬,晚上的气温也是低得厉害,杨一帆穿得已经够暖和了,但还是没抗住,每年换季的时候他都得生次病。
班级里的学生昏昏欲睡,杨一帆脸上戴着厚厚的口罩,只露出两只黝黑眼睛,看着就是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马腾跟王均去市里体育馆打比赛了,马腾最近也在跟女孩儿约会,每天乐呵呵地跟孔雀开屏一样,根本没工夫打听林砚的事情,杨一帆本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马腾说,这下还能喘口气,他自己脑子里都没理清楚,也不想跟别人说这个事儿。
春天容易让人困乏,尤其杨一帆还感冒,中午放学的时候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也不想吃饭,放学铃声一打老师都还没喊放学他就趴下去了,早上喝的感冒药劲儿太大,吃了犯困,持续到现在。
自从学校改规则以后,留给学生吃饭的时间就变少了,他们平时吃饭几乎跑着去的,不然在餐厅排长队买不到饭就容易迟到,杨一帆之前懒得跑都是去后面的便利店随便买点儿解决。
两分钟之内班里的人几乎跑光了,杨一帆意识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只是他眼皮子沉甸甸的,很难睁开,周围环境都是混沌不清的,万花筒一样。
喊他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大,杨一帆皱眉,费力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只看到放在他课桌上面的一只手。
手很好看,很长,指甲修得整齐干净,只不过看着有些干,杨一帆能看清上面浅浅的纹路。
杨一帆下意识这样想,之后那只手就贴到了他额头上。
嘶,有点儿凉,带着外面的冷气。
那只手贴在他额头上很长时间没有拿下去,杨一帆意识虽然模模糊糊,但是能感觉到自己额头的温度几乎跟那只手掌心的温度融合一体,而后那只手掌逐渐往下。
别动啊。
杨一帆心想,那只手移开以后他的额头微微冒着凉,他贪恋刚才的感觉,很安心。
随后杨一帆感受到自己脸颊被轻轻抚摸了下,动作很轻很轻,像羽毛落到水面上,这种感觉不比刚才差,那只手掌暖和,稍微有些干燥,杨一帆迷迷糊糊觉得现在的触感很熟悉。
想起来了,是林砚。
杨一帆霎时间睁开眼睛,恍惚间似乎看到林砚的背影,班级里陆陆续续有同学吃饭回来,都没有大声说话,基本低声私语,或者趴着午休。
杨一帆心脏忽然往下坠落,转头看到他的同桌,他额头上冒着虚汗,着急问刚才有没有人过来。
同桌一脸疑惑,翻着书推眼镜,缓缓摇头,说:“没有,我五分钟前就回来了,你一直趴着睡觉。”
春二月,外面的风从窗户夹缝中吹进来,杨一帆额前的碎发微微掀起来,双眼迷茫,像只在森林里失踪的小鹿。
窗帘轻轻晃动,杨一帆重新趴到桌子上,转换方向,看着外面飞过的一行鸟,浅蓝色天空中被拖出来几道白线,他想起去年春天某个午后,他梦到林砚回来了,穿着件灰色登山服,对他说要去爬山,问他要不要一起。
杨一帆问他爬哪座山,林砚没回他,只是重复问要不要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没跟着一起的原因,他只记得林砚落寞地对他笑,随后转身离开。
杨一帆现在不止是心脏在疯狂往下坠,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悬崖边上掉落,失重感让他胸口悸动不止,他满脑子就一件事,林砚要走了,他还抓不住。
预备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杨一帆不顾讲台上值日班长注视的目光,绷着脸走出教室,径直朝对面班级走。
一班上课时间比其他班级要早个五分钟,在其他班级还在维持秩序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坐好开始上课了,杨一帆站在一班门口,手心里出了层汗,窗户旁边的学生好奇地看向他,用口型问他找谁。
林砚做题的时候有个习惯,右手拿笔,时不时转动一下,左手垂下去,坐得不算端正,很随意,表情万年不变,旁人很难在他脸上看到什么情绪,身旁的人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他思绪,还没出声林砚就掀眼皮瞥了过去,看到了窗户外面的杨一帆。
屋里的人没动,屋外的人站得笔直僵硬,隔着几个人遥遥对视。
几秒过去,林砚丢下笔,起身往外。
杨一帆被惊动,连忙低头撤到隐蔽的拐角,他用手拢衣领,把下巴全缩到领子里,林砚的出现的一瞬间他直接把眼神移开。
“感冒药吃了吗?”
林砚直接开口问。
杨一帆点头,看林砚脚下,“吃了。”
“没吃饭?”
林砚又问。
杨一帆点头后摇头,“也吃了。”
林砚没再问,杨一帆低头约莫半分钟时间,慢慢抬头,正对上林砚探寻的目光,他微微吸了口气,承认,“没吃。”
“没吃饭?”
“也没吃药。”
杨一帆挠自己手臂,避开视线。
林砚丢下两个字“等着”后就又回班了,杨一帆没敢动,吸着鼻子等人回来。
两分钟后林砚手里拿着白色塑料袋返回,递到杨一帆面前,抬抬下巴:“吃了。”
杨一帆乖巧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袋面包,还有他常喝的那款感冒药,跟他书包里的药是一样的。
“我回去就吃,林砚我有事要跟你说。”
杨一帆不自觉揪紧塑料袋子。
“现在吃。”
林砚没给他商量的余地,站在他面前跟座山一把走廊里的风挡得严严实实,语气也不容反驳。
杨一帆张张嘴,再闭上,点头,“嗯。”
两个人很少有这种都不说话的时候,那是因为杨一帆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他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还是响个不停的小喇叭。
风吹得呼呼响,林砚的头发该剪了,有了长度后他原本身上硬朗的气质变得稍微颓,带点日式厌世的感觉。
干吃面包有点噎,杨一帆梗梗脖子,浑圆眼睛瞟了瞟林砚,林砚面无表情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保温杯,拧开瓶盖倒了杯温热的水,什么也没说,递过去。
杨一帆接过来,就着那杯热水吃完面包,胃里有东西后心里就觉得踏实多了,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
林砚给他重新倒了杯水,淡色眸子里挑不出多余情绪,“再喝点。”
杨一帆手本来缩在口袋里,本能把嘴巴凑过去,不料林砚拿远了些,说:“自己喝。”
杨一帆中午刚睡醒的那种感觉又袭击过来,顺带着语气变得失落,“嗯。”
水温温热热,喝起来不凉也不烫,可是杨一帆喝着却觉得不舒服,心里灌风似的,连眼睛周围都酸酸胀胀的。
林砚没再看他,视线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总之杨一帆喝完最后一口水的时候他才把目光转过来,嘱咐,“下第一节课后把药吃了。”
杨一帆闷声应下:“知道了。”
林砚把瓶盖从他手里抽出来,拧回原处,看样子要走。
有时候勇气突然就来了,杨一帆盘算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情急之下喊住林砚,“哥,你先别走。”
林砚把保温杯揣回兜里,眼都没抬,“回去吧,你班长看你好几次。”
杨一帆后背发凉,一回头还真看到班长伸长脖子往这边瞅,可是杨一帆现在顾不得这个,倔强扭回头,嘟囔,“看就让他看。”
他也不怕挨批评,从小就脸皮厚。
林砚:“我班长也看我几次了。”
杨一帆脸上这才露出些慌张,扭头又跟林砚班长差点对视,还好他低头快。
“就一会儿,”杨一帆用脚尖戳了下地面,“听我说。”
他满腹的欲望,想一吐为快,憋着闷着不是他的性格。
只不过他说这句话看向林砚的时候,林砚眼神仓皇闪了下,不过面色依然平静,“晚上回去说吧。”
他说。
杨一帆摇头,“想现在说。”
想说说他最近的心事,说说他最近的苦恼,还有晚上辗转反侧的瞬间,可是要怎么说啊,杨一帆不清楚,努力思考之后也没想出来答案,每次在他想不出答案的时候,他就疯狂想见林砚,想看林砚抿着的但偶尔上挑的嘴唇,想听林砚平静的声音,这些都让他觉得安心。
依赖感,占有欲,要什么解释。
杨一帆鼻音重,说话的时候有些含含糊糊的,动不动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的。
自从林砚刚才眼神闪走之后,到现在也没再闪回来,杨一帆浑不在意,小声说:“哥,我不想你跟蒋阳在一起。”
林砚顿时看他,不悦:“说了我跟他没关系。”
杨一帆继续:“我知道,先表明我的意见,他不适合你。”
“能不能,你能不能说话别那么绕圈子,直说不行吗?”
杨一帆赶在林砚开口前再次接道,满眼诚恳,诚恳之余其实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我不喜欢你跟他走在一起,我不舒服。”
这些话他已经说过了,就在前不久,他发到了林砚的微信小号上,最后一句忘记撤回了,手机充上电开机后那消息已经超过两分钟,之后林砚没提过这事情,杨一帆也当没发生。
“我、我没有讨厌你,”杨一帆解释,“我怎么会讨厌你。”
说反话罢了。
林砚的手轻轻握了下,在没人看见的地方。
“哥。”
杨一帆喊人。
这会儿俩人谁也没看谁,杨一帆瞅着地板,话还没说完耳根子就红了。
“你要不要承认啊?”
杨一帆悄悄问他。
林砚声线端得稳,稳中带慌。
“承认什么?”
杨一帆摸了下自己滚烫的耳垂,暗骂,烫什么烫,有什么可烫的?
“我不知道。”
杨一帆回道,之后听到林砚似是轻松地舒了一口气,接着问自己:“那要我承认什么?不知道就别问了。”
回答的话倒是冷淡,但是语气没有多么不近人情,因为杨一帆听出来林砚的不坦诚,他快速抿嘴笑了下,而后微抿,继续盯地板,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的,你心里知道。”
杨一帆像在烦恼:“怎么办啊林砚,我对你太依赖了,还有占有欲,不想你跟别人那么亲密。”
林砚眼睛缓缓睁大,跟一滴水落到纸巾上逐渐铺开似的,下颌线处也微微动着。
“好像不是朋友之间的感觉。”
杨一帆这几句话全是一个个的地雷,毫无预兆地砸向林砚,在林砚心里轰隆隆炸开了。
“我感觉你对我也是这样。”
杨一帆说出第一句话后,后面的话一句比一句说得顺,这些都在他心里打过多少遍草稿了,正式说出来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他不再看着地板说话,直冲冲看向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早就汹涌不平的林砚,眼神看人,让林砚没处躲。
“所以承认吗,哥,”杨一帆追问,“承认我说的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