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的淡淡血腥让喻沐杨恍然意识到,他的这个举动其实对伤口愈合没有任何帮助,反而容易增加感染风险。
只是当时心里太慌了,小的时候在老家,在他的爸爸妈妈的感情尚未出现裂缝,爷爷奶奶也很喜欢他的时候,每次他把手磕破了,奶奶都会用嘴唇温柔地裹住他的伤口。
所以即使长大了,被科普了这么做的危害性,喻沐杨还是会下意识地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那更有效的药了。
他轻轻牵着萧席,打开水龙头,把不再渗血的伤口放到水流下面冲洗,担忧地问:“疼不疼啊?”
“不疼……”萧席伸着胳膊,身前是矮了一头的喻沐杨的身体,凑得很近,他还能闻到喻沐杨头发上清新的薄荷洗发水的气息。
“不要感染了才好。”
挂在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上映出喻沐杨的半张脸,眼眸半覆着垂下来,细长的睫毛显得他很乖很乖。
萧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很模糊的未来:或许他和喻沐杨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一同起床,洗漱,吃饭,上班,夜晚再一同入梦。
可是,这算什么呢?
萧雄去世后,他们现在连兄弟都算不上了,之所以现在能在一起生活,纯粹因为喻沐杨的善心。
萧席来自一个众星拱月的生活背景里,他是那个“月”,其他所有人都是装点他的存在的微不足道的“星子”。可如今,他不仅失去了光环,也迅速坍塌,枯萎,洇入深沉的黑夜——
命运连一个充当星星的机会都没给他。
而喻沐杨却成为了一轮明月,他的光辉那样皎洁,让自己的龌龊的欲.望变得无处遁形……
萧席收了收手指,声音微哑,“真的没事,不要小题大作了。”
喻沐杨无奈地笑了笑,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激,关掉水龙头,对上镜子里萧席的视线,“那我来做早饭吧。”
“嗯。”
吃过早饭,喻沐杨背着书包去上课。萧席洗干净碗筷,坐到沙发上,漫无目的地在速写本上涂鸦。
他画了几个身体部位,食指修长延伸的一只手,然后是衣摆和裤腰之间一截细腰,然后是一双半阖的眼睛,最后是泛着水光的嘴唇……
灵感的来源显而易见,萧席不想骗自己,自己的的确确对喻沐杨萌生出一种“兄弟情”之外的情感。
那大概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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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中的午休时间很短,喻沐杨中午不回家,留在学校午休。
今天周一,班任会让班长例行公事地查手机,所以他把手机放在了家里。
吃午饭的时候,喻沐杨发觉老幺变得蔫蔫的,连最喜欢的大鸡腿都不着急吃了。
“怎么啦?”他从自己的盘子里夹了几块肉放进老幺的盘子里,“我不在,和你明朗哥吵架了?”
齐明朗听后一乐,“没有,小孩儿吓着了。”
喻沐杨拿腔,煞有其事地问:“到底是什么东西吓坏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宝贝?”
“就群里那些……”齐明朗一笔代过,“那帮师哥开玩笑来着,发了点图片啥的。”
老幺忽然抬起头,看着喻沐杨,恹恹道:“喻哥,你平时都不爱玩手机,是不是没看到昨晚的群聊?”
“没看就千万别看了,直接清空聊天记录吧,好恶心啊。”
喻沐杨双颊一热,马上就想到了老幺口中“恶心”的东西是指什么……可是那些,很恶心吗?
“哦。”他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扒饭。
所幸他的皮肤黑,即使脸颊变得滚烫,外表不显羞赧心虚。
老幺粘人,平时吃完午饭都得跟着喻沐杨和齐明朗去高二的教室里睡觉。
喻沐杨他们班是三张课桌并成一组、一排三组的布局,老幺通常趴在喻沐杨和齐明朗中间的桌子上睡,枕的是喻沐杨的外套,身上披着齐明朗的大衣。
可今天,他反常地非要让喻沐杨睡在中间,自己睡在边上。喻沐杨笑着顺了他的意,浅寐苏醒后,发现身旁的座位已经空了——老幺悄悄离开,还把他们俩的衣服叠好了放在座位上。
奇怪,再看齐明朗,对方好像根本没睡着,睁着眼睛发呆。
喻沐杨心想,群聊里的图片大概只是幌子,老幺和明朗一定是闹别扭了。
齐明朗向来主意大,老幺也是倔脾气,他决定先放任他们俩冷静一下,等周末再把他们叫回自己家吃饭。
又想起,萧席昨天见了他妈妈,哪怕他说想要留在国内,大概也会被转进老家的高中读书,至少可以拜托亲戚照应……
所以周末的饭,应该也算给萧席践行了吧?
房子才刚租好,他们就又要分开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喻沐杨就感觉心里酸酸的,无奈又无力。
如果自己再大一点,或者萧席当年没有偷偷跑出来,他们会不会能更理所当然地生活在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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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当年没有偷偷跑出来,而是留在爸爸的身边,照顾他直到临终,那么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呢?
午后的咖啡厅里,萧席揉了揉眼睛,暗暗自嘲,哪有那么多如果?
他的自尊根本不允许他将自己父亲的高昂医药费的压力全都推给一个柔弱无措的女人,所以逃出来挣钱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的选择寥寥无几,无论他怎么挣扎,总会落入歧途。
这是他的命。
不一会儿,他的生母和继父一起来到了他的面前。
萧母挽着萧席继父的胳膊,“小席啊,你可得好好谢谢你张叔叔,你说想要留在这个城市,你张叔不知道托了多少关系,才给你争取到了进实验的机会。”
继父笑了笑,眉目间都是得意,“也没费很多时间的,只是叔叔的人脉都在滨市,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有点迂回罢了。”
“谢谢叔叔,”萧席客气地说,“您费心了。”
继父更加飘飘然,甚至开始卖弄,“实验这所学校很不错,全市排名第二呢,叔叔特意把你转进了重点班。实验的重点班,跟一中的普通班比起来教学水平肯定更好!”
萧母笑眼嫣然,自然地抚了抚肚子,“那是,还是你想的周到,在重点班里打磨两三年,肯定要比在一流学校的普通班里更有前途,再说实验我也听说过,都说这两年的教学质量跟一中也差不多了。”
“谢谢叔叔。”萧席又说。
继父的虚荣心被他们母子托得很高,心情好,给萧席买了一桌的甜点小食,还允许他打包回家。
实验和一中隔得远,跑校不现实,再说萧席也不想让他妈妈知道自己正和喻沐杨一起住着。
萧母大概不会对喻沐杨有什么成见,但毕竟田媛破坏了她和萧雄的婚姻,她对喻沐杨肯定也喜欢不起来。
更何况,自己对喻沐杨情难自已,一想到马上就要分开了,心里就拧着疼。
可是,如果留在喻沐杨身边,那群人就会一直关注着喻沐杨,他讨厌让喻沐杨曝露在看不见的威胁下。
所以,分开还是明智的。再说,至少他们在一个城市,如果他想喻沐杨了,随时都可以跑过来找他。
就像现在这样,萧席停下脚步,隔着一条马路,就是市一中的大门。
此时下课铃已经打过一阵儿了,不断有学生从里面走出来,萧席不确定喻沐杨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忽得,视线一亮,他看到了那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背着书包,慢慢走出来的人——
“萧席!”那人也看到了他,朝他扬了扬手,“你怎么来了?”
萧席站着不动,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他根本听不到喻沐杨在说什么,又觉得无论那个人说什么,自己都能猜想到。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喻沐杨挥着胳膊,大步朝着他跑来。好像世界上就剩他们两个人,周遭安静下来,他甚至听到喻沐杨的脚步踏在地面上的声音。
嗒,嗒,快速交错,然后喻沐杨就出现在他眼前。
萧席瞬间感到后悔,顿悟了什么似的,拍了拍喻沐杨的肩膀,“你先回家,我有件事要办,记得好好吃晚饭。”
他把手里的打包盒塞给喻沐杨,然后抬腿,用最快的速度跑走。
“啊?”喻沐杨站在原地,一头雾水。
大冷天站他校门口,就是为了给他几个打包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