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个时辰过去,谢安虞便带着禁卫军回宫复命。
一批又一批地马车架子上担着货物,一辆一辆地运入库中。
不仅是禁卫军运来的,还有谢将军从不少官员家里抄出来的物件,统一地都被黑布遮住,装车运送。
而光是因贪污一事被抓的官员,就赈灾账目一案中,就有不下数十名。官爵或大或小,大官则大贪,小官则小贪。
谢安虞瞧见这一幕,不知怎的有些唏嘘。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原来大月有这么多蛀虫。
但这个节骨眼查出来,也算好事。至少北方赈灾那边,不用担心了。
“娘娘,您……要随我们一起去面圣吗?”禁卫军副统领问。
谢安虞回过神,赶紧摇头,“本宫就不去了,你们去。”
“可……”副统领话还没说完,谢安虞已经跑了个没影,迅速就消失在了漆红的宫门前。
副统领:?
谢韫玉此时也从马车上下来,瞥了眼妹妹仓皇的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副统领见了他倒也拱了拱手,“谢公子,一起?”
谢韫玉颔首,“副统领,请。”
“谢公子也请。”
副统领是个直爽人,近来孙统领被暂时革了职,他头顶上总算没那讨人厌的上司压着,副统领自然喜乐,加上这次还随娘娘出宫立了功,他的笑脸几乎藏不住。
……
两人到御书房时,谢婉正在听着谢将军那边传来的捷报,并且拿着笔一道道地划去名单上的名字。
用朱笔勾出来的,要杀。
用墨笔圈出来的,要细查定罪。
一笔一画地,一切都由谢婉收归于心。
不过谢婉心情不错,每划掉一笔,就等于有白花花的银子进账。
而且每抄一家,就有相应的物什清单送到谢婉面前。
谢婉摸了摸下巴。
这其中的一些东西,连她见了也都是稀罕玩意儿。
但她更期待的,还是钱尚书夫人表弟那庄子里的东西。
正想着,外头就传来朝霞的声音——
“陛下,禁军副统领与谢家公子持令觐见。”
看来,是成了。
谢婉停笔,收起名单,“让他们进来。”
两人一道走进来后叩拜,“参加陛下。”
谢婉抬手免礼,见两人身后朝霞已经关上门,便有些奇怪:“张统领,婉妃没有与你同去?”
张副统领一愣,连忙说道:“陛下,婉妃娘娘是与臣同去的,不过回宫复命时,行至宫门口,婉妃娘娘就先行回宫了。为何先行回宫娘娘她也没说,就是看起来……跑得挺急的。
谢婉诧异。
小安虞此举圆满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她原本还想嘉奖一番,没想到竟也不来面圣……
跑得挺急?
谢婉想起那个冒冒失失的自己,心想……该不能是内急吧?
谢婉随即看向自己的大堂哥,谢韫玉此时也是低垂着眼,一副极为恭敬的模样……
多看了两眼,谢婉收回了目光,“朕交代你们的事,办得如何了?”
张副统领从怀中掏出几张折过的纸,呈上:“陛下,这是从那庄子里抄出来的物什单子,上头的物件名字都是谢大公子亲自写的,臣眼拙,许多物什没见过。”
何止是没见过,还有一些只听说过。
什么前几朝的古玩摆件,还有什么名家画作,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虽然这些不认得,可那密道中那些装成满箱满箱的金银,可是实在在的沉甸甸。
钱尚书为官才多少年啊,怎会有如此多的财宝家底,副统领后知后觉,却也冷汗直下。
也不知……是贪了多少。
“先充进公里,放进国库。等朕将这户部这上上下下都动一遍了,再来做账吧。”
“是。”张统领很意外,陛下……怎么好像不太吃惊的样子?
谢婉瞥了眼张副统领,此人是武将出身,在禁卫军中待了多年,可惜被空降的孙统领压了一头,便一直无甚晋升。
为人倒也忠良。
“张统领此举有功,孙统领告病在家,此期间你便拿着禁卫统领之令,暂代孙统领的职务。”
明眼人都知道孙统领这一告病,恐怕就是回不来了。
而他这暂代……不就是升官吗!
张统领深吸一口气,“臣谢主隆恩!!”
谢婉点点头,“回去休息吧,这一路辛苦。”
“臣……不辛苦,臣谢陛下,那……那臣告退!”磕磕巴巴地说完,张统领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欢欢喜喜地退了出去。
谢韫玉,则被留了下来。
“谢大公子,想要什么奖赏?”谢婉抬眸,“这名单写得都没错,谢大公子如此博学有才,该入仕为大月效力才是。”
“陛下过誉,这奖赏草民受之有愧。”谢韫玉与她对视,不卑不亢。
自然是受之有愧的。
庄子里有什么她早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这庄子的存在也是她悉数告知,而他……不过是被请去看戏的人罢了。
“户部这次要裁去不少人,谢大公子就没什么想法吗?”谢婉不以为意地问道。
“陛下,想让草民入朝吗?”
陛下所做的这一桩桩事,从回门借人派往北方,到查这赈灾贪污一案,她已经向他们证明——
她是真的想要大月繁荣昌盛。
若她决心不改,入朝效力……倒也心甘情愿。
谢韫玉不解地是,他与瑞明帝并无交集,为何陛下如此看重他……
“朕说了,卿有大才。”
谢韫玉叹息,“草民可以入朝,但……草民有一事相求。”
“若是婉妃,那就不必说了。”谢婉摆了摆手。
谢韫玉闻言心中一紧,语气也迫切了一些,“陛下,陛下有玲珑心,自然就明白谢家忠良,安虞就是个小丫头,她在宫中待不住的……而且她只是女儿身,伺候不了陛下。所以……”
“朕的话还没说完呢。”谢婉笑笑,“朕也答应过婉妃,到了时候便会送她出宫。”
谢韫玉沉默。
君无戏言。
“婉妃率真有趣,朕也喜欢她得很。谢家是忠良,所以朕将来不仅会送她出宫,若是婉妃今后有了相许之人,朕也会替她出一份嫁妆。”谢婉认真地说道。
谢韫玉俯首叩拜,“臣多谢陛下。”
他以臣自称,便是同意入朝了。
“臣还有一惑,望陛下能解。”
谢婉点头:“你说。”
“陛下,对谢家的态度,转变得……太突然,臣不解。”
谢婉看了他一眼,“先帝托梦,朕如此说,算解吗?”
谢韫玉:“……”
他怎么可能信!
可是抬眸看去,瑞明帝却一副‘就是如此你爱信不信’的模样……
谢韫玉:“臣……知道了。”
“朕听婉妃说她的大堂兄博学多才,从呈上来的这物什单子上也可见一斑。谢卿便先负责这案的账目吧,等此案了了,朕再将你放去该去的位置。”
“是。”
与谢韫玉的谈话不久便结束。
谢韫玉奉命离去,谢婉却望着那书房窗台外的青翠绿植发起了呆。
将来她是定要送小安虞出宫的。
可相许之人……
小安虞会有吗?
思及自己,她从‘婉妃’活到‘摄政王’,从天真单纯到心机深沉,好像……也没喜欢过谁。
青葱少女时,她便进了宫。看着瑞明帝那病秧子模样就兴不起一丝兴趣,加上她自进宫那日给瑞明帝脑袋开了瓢,瑞明帝看她的眼神便有几分忌惮。
就在宫里的男妃们都在为了陛下的目光而耍尽花招时,她就坐在桌案前奋力苦读,读兵书,看策论,学礼仪,习女红。
男子会的,她也要会。女孩会的,她也不能差。
原本刚烈的性子,也在这深宫中磨去了棱角,每日见着或大或小地勾心斗角,她作壁上观着,也学会了藏起锋芒。
冷静,原本是在她射箭时才会有的情绪。
后来却逐渐糅杂到了她本身的个性里,成了她成熟的标志。
什么情窦初开,好像还真没有。
再后来瑞明帝死了,国家危难,她也就没再想过这些情爱之事。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成了摄政王,旁人恋慕的目光她倒也不是没见过,只是终究是心弦难动。
一直孤家寡人到现在。
但小安虞不一样。
她不会受宫闱所困,也不需要在国难当头时扛起大旗。所以应当与自己是不同的。
无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她也会让安虞如名一般,安虞无忧。
可是……
今后她会长大,会有心许之人。
届时,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悉心养出来的‘自己’?
小安虞将来若是喜欢上一个自己不满意的人……
想着,谢婉眉头轻轻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