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在刀锋上舔血的日子让他就早忘了性命之忧,只身一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此生注定浴血沙场,宁阳王府只是一个供他休憩的空壳,里面再无家的影子。
沙场点兵,抛颅撒血,也总有满月照孤影,月圆人不圆的时候。
青芸阁他更是从未踏足过,只是今日格外奇怪,竟荒唐般地走到了门口。
他心里沉思道:“韦狗害我母妃冤死之仇不共戴天,萧氏巴结韦狗还有脸将自己女儿嫁于我,萧如菱啊萧如菱,你还真是有个好父亲啊!”
正值此时,屋内传来阵阵敲打之声,响声之清脆,节奏之快。
原来是萧如菱在半夜练功,她将长发半盘着束起,穿着贴身的素衣,身形窈窕纤长,而又不显得瘦弱无力。头顶银辉撒下,仿若素衣仙女,招招式式端庄大气。
她脚下扎着墩实的马步,双脚并步站立,两手摆于身体两侧,屈膝松垮又抬起手,照旧在木人桩前一招一式地快速比划着。
晚风拂面,她宛如扎根在那里,稳若泰山。两只胳膊格外柔软,在灵活摆动。
“小姐,你说你以前怎么就没这么大的觉悟呢?受人欺负还绝不还手!”晓和站在旁边对她一系列变化感到好奇。
萧如菱停下手中动作,续问道:“我以前真的这么软弱?”
她顿了顿,摇摇头说:“不是软弱,是爱得太傻。”
静思暗道,这宁阳王当真是什么绝世美男子?不然这萧如菱怎会甘愿为他卑微至此。
“人嘛,都会变的。宁阳王也不过如此,不值得眷恋!”
李邗兖在门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禁暗生怒火,心想这萧如菱还当真是见色起意,见拿不下他便暗自诋毁。
“欸!晓和,听说六皇子泽青王形貌昳丽,身长伟岸,还待人亲和,要是能亲眼一见就好了!”
什么?又看上自己小叔子了。李邗兖心头奔涌而出的恼怒,险些逼得他破门而入。
“小姐,你疯了!”晓和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生怕被人听去,以此向宁阳王告状。
这可是王室宫闱,如此出言不逊,定要以重罪判之的。
门口恼得快跳脚的李邗兖此时头顶犹如被戴了顶绿帽子,神色俱怒却不敢轻举妄动。
“算了,那我不说了。那你要不来试试这个木桩?”
晓和微微摆头,“不要。小姐,这么柔的动作,哪儿有什么威力啊!到时候照样保护不了你!”
“不尝试怎么知道没威力!”萧如菱将她硬生生拽到木人桩前面,开始一字一句详细地给她讲解如何击打木人桩。
盯着眼前磨得发亮的木疙瘩,晓和试着用弯曲手指敲了敲,喀喀的响声足以证明这是一块实心的木疙瘩。
“小姐,这,这好硬啊!你不疼吗?”她开始心疼的抓起萧如菱的手,正面翻一下,反面再翻一下,确定她没有受伤以后,才又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没事儿的,就这个木桩,它伤不了我的。”
“对不起……都是晓和不够强,小姐病得发烫卧床,他们却禁我足,不让找大夫救你命”
“你也是千金之躯啊!是老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啊!为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小姐,你真傻啊!呜呜呜……”
她哭得极其大声,也极为难过。
昏黄的烛火偏曳摇坠,随着夜晚渐刺骨的风声把人影晃得险成鬼魅之影。她就站在木桩之前,却显得有些笨拙和措手不及。
门外被气得正准备就此返回的李邗兖被哭声吸引,驻足门口时,恰好听到晓和刚才那番话。
“卧病在床?禁足?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从没听人提起过?”他已经心生疑虑了,明明就只是交代过不要给她好脸色,但她名义上仍是宁阳王府的孺人,好歹一些正常的待遇也应该做足的。
但转念一想,王府里谁最争风吃醋,就不难想到是姜月衣了。
她与萧如菱一并被皇上赐婚嫁进府中,姜月衣是顶着皇上亲封的河源郡主之名嫁进来的;萧如菱则是顶着萧尚书独女身份嫁来的。
明显姜月衣仗着皇威暗中使了不少手段,当初只想着两人些许旗鼓相当,应该能斗个你死我活,谁知,萧如菱如此快败下阵来。
看来,这姜月衣的手段真是不简单啊!
“晓和呀,你别哭了好不好?没死成算我福大命大。”可真死了的萧如菱,她应该很不甘心吧,毕竟放下了身段后还要被所爱之人抛弃,她这个堂堂千金大小姐真是爱得卑微至极。
“要不,要不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她实在为难,只好想个法子来转移她的伤心之处。
“出去?出得去吗?”
“当然!你站到那个树墩上去。”树墩靠墙生长,她让晓和站上去基本能够到墙边缘。
然后,跨步将大腿压低扎起马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踩着我的肩膀,爬上去!”
“不要,不要……”她惶恐得连连摆手,又赶紧从树墩上跳下来。
“小姐啊,你可是千金之躯,我一个下人怎么能踩在你身上呢?你可别吓我了!”
萧如菱可从来没拿她当下人看待,确切的来说应该是萧三娘。
“晓和,你没必要这么遵规守距的,你踩上来,我是真的一点儿事都不会有的。”她的语气无奈之中又夹杂着抱怨,这半年来,她一直这样卑微安分,就很让萧如菱难受。
门外窃听的李邗兖听着两人一高一低的叫声,还以为她们在闹矛盾,还揣测这主仆二人果真都是唯利是图之人这么快就要分道扬镳了,不过闹掰了也不足为奇。
无心唇枪舌战,里面的人是死是活确与他无关,毕竟都是敌人派过来的奸细,要是闹了个内乱,岂不正好合他的心意。他背过身即将离开时,忽从墙上落下两个明晃晃的人。
萧如菱见晓和迟迟不肯妥协,干脆直接强迫她爬上去,接着就带着她一跃而下,谁知刚好与李邗兖碰了个凑巧。
那一瞬间,连夜间的寒气都凝滞了,月色也使得在场气氛无比尴尬。
晓和一看是宁阳王,刷一下跪倒在地,气势不振地喊道:“宁阳王殿下!”
殿下!萧如菱当时还愣了一下,这称号好耳熟,然又记起此前晓和同她讲过,这宁阳王就是李邗兖,李邗兖就是她的夫君。
都说她这个夫君极难相处,冷面兽心得很,所以晓和交代她以后见着他都要礼让三分。
一时嘴瓢,张口就来了句:“奴才知罪,请殿下别责怪!”
李邗兖一脸鄙夷的看着她,心里想着她肯定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小姐!”晓和扯了扯她的裙摆,歪着头小声道:“错了,不是奴才。”
意识到口误以后,她赶紧改口道:“哦,臣,臣妾见过殿下!”
李邗兖逼视着她,眸子里散发出冷冷的寒光,接着淡淡说了句:“萧孺人好大的兴致,半夜翻墙,这是要去搞刺杀还是找帮凶啊?或者是去幽会某个情郎?”
闻言,萧如菱只觉得这人真是病得不轻,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呗:我萧如菱不是要杀他就是要绿他呗!
晓和本已被他威逼之言吓得不轻了,可萧如菱却直接喝声反驳道:“李邗兖,你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啊?谁整天没事就想着害你啊。怎么,你活着影响世界运转了?”
万万没想到啊,李邗兖肉眼可见的惊吓,萧如菱以前从没以这个语气同他争辩过,还整天嚷嚷着没他就不能活了之类的话。
如今,这是中邪了?
晓和也着急忙慌地从地上跳起来,挡在她前面,赶紧为她狡辩道:“殿下,您别怪萧孺人,她前日感染风寒,烧糊涂才说得胡话!”
李邗兖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主仆二人真是撒谎成惯了,你告诉我,一个烧糊涂的人能半夜三更翻墙出来,还气势汹汹跟个无事人一样与我作对?”
一瞬间,乌云遮月,星月骤然黯淡失色,连晚风也似乎都在为她们倒吸了一口凉气,肃杀之意渐起。
他那神情像要吃人一般,狠狠凝视二人。萧如菱可是经过正规职业赛培训的人,其中就有一项:如何克服对手的眼神示威恐吓。
所以,这招对她而言,就是烂透了的招式,毫不管用!
“李邗兖,看来你是鸡蛋里挑骨头,硬要挑我俩的刺了!那好,这罪,我来认。晓和也只是听我的命令行事,关她什么事!”
他挪了一下脚步,绕过晓和,径直朝着她走去。
“你敢直呼我的名字?”
“对啊,李,邗,兖!我知道你身份尊贵,但我的礼貌不需要浪费在一个人渣身上!”
理直气壮,毫无畏惧之色!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竟让她一改常态,从兔子变老虎!
“萧如菱,你还真是不知廉耻啊!刚才一口一个泽青王叫得如此亲昵,看来你对李家的男人都挺上心的啊!”这阴阳怪气之语分明就是来问责的。
她一惊,指着他道:“你,你偷听!”
“怎么,这是本王的王府,本王去哪儿,去做什么,都不用向任何人报备吧。”那副傲娇自恃之态真让人觉得他欠揍。
“是啊,没人能管你,毕竟这里不是泽青王府。哦,幸好,这里是青芸阁,好歹也有个青字。”
“你,来……”
他欲开口叫唤下人来将她带下去重罚,可又突然想起来,这里除了晓和再没有其他的下人,连看守的都没有。
只好作罢,气急败坏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了,完了,完了……”晓和无奈地重复着这句话。
萧如菱则若无其事的看着她。
清风伴星斗,乌啼枝头间,凄寂的氛围之中,但添几分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