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我吗?”
女孩仰头看她,眼神渴求:“你爱过我吗?”
“你在质问我?”妇人怒极反笑,她反手一个巴掌打上去,“我对你不好吗?”
女孩扯着嘴角笑了下,捂住自己刺痛的皮肤,不死心的开口:“你在我小的时候还常夸我的。”
妇人打断她:“是啊,夸那么好也没人要你,你说你有什么用?”
“你那堆破奖状,顶天了也就是能卖几块钱的废纸!你还跟我说你学习好——有个屁用!”
“长大……”女孩忍着情绪说,“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到时候我可以……赡养你们。”
“哈?”妇人拧紧眉头,“什么玩意?”
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不管你什么养的,光宗耀祖你弟就行了,别扯那些屁话,我没钱养你读书。”
“你就嫁人就行了。”她转身要走,“工厂我帮你联系好了,一个月五百……”
女孩鼓足勇气抓住她,“我不想去,我想读书。”
“他不行的,他没我聪明,等我以后……”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次的力劲之足使女孩被扇得踉跄几步倒在地上。
耳边再次只能听见空鸣。
“放你娘的屁,我儿子比你聪明多了,少他妈扯淡!”
“……”女孩不说话了,她起身冲进房间,关门时,动静大到客厅的吊灯都在晃。
“不是,你TM甩脸子给谁看?!”妇人追上去拍门,“打开!”
“我TM告诉你,别当自己是老大了,等你弟再大点,你就得从这个房间搬出去!随便找个马路牙子睡,这个家没你位置!”
“……”
门内。
女孩沉默地跌坐在地上,她仰头,身子靠着房门,固执地不让泪流下,等到双目干涸才眨眼。
她取出衣袋里的枯叶,指尖收紧它便碎了。
她长久地看着那些碎片。
明白自己的人生就像那片枯叶一样。
在其他叶子辉煌的时候只有她发烂了,所有人都有爱只有她没有。
她哑声笑道:“骗子。”
濒死的灰雁才会盼望春天,她的名字,怎样看都不会温暖。
随着泪滑过脸颊落在地板,女孩失神的双目才再次明亮。
她拖着疲惫又酸痛的身子走到了前面的书桌。幼稚的蜡笔画涂在奥特曼的脸上并不突兀。
稚嫩,童真。
满房的天蓝色。
治愈又温馨。
她突然呆愣住,就那样看了很久。
秦莲借着盼南的眼睛看到了她的世界,一股没来由的无力感莫名席卷了她的全身。
这样的环境,要怎样让她活下来?
“……警察?”
不知多久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女孩没什么情绪的转头,复杂的表情在咬了下唇后快走几步贴耳去听门外的声音。
“别开门…怎么可能不开……又是谁…去找那贱人……我去解决……”男声女声的对话交织着,听不太清。
但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却如雷贯耳,女孩一个健步冲回书桌,飞快拖动着将它移到门后面。
连扔在地上的书包都捡起来放在桌面,妄想增加重量。
外面的人安静的扭动门把,可扶手撞上书桌后就转不动了。
女人压着怒火:“贱人,快把门打开,还敢报警你是疯了吗?”
“我没有,我好好的干嘛报警!”
可外面的人不听解释,疯狂转动门把,女孩吓得连连后退。
“上次的苦头没吃够吗?你是想一辈子不吃饭还是干脆被我打死?!”妇女的忍耐到了极限,她开始框框地撞门。
零碎的撞击声和钥匙间轻微的碰撞让女孩的精神紧绷到极致。
门的反锁被打开了。
“你最好能躲一辈子,否则等让我抓到你,你就完了!!”说着她又是狠狠一撞,书桌被迫移位,房间最终还是让她开了条缝。
*……*
“什么!这简直是胡扯!”男人加大了分贝,每个字都比前一个字要响上几分,他堵在玄关口踱步,“这是赤裸裸的诽谤、污蔑!”
可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又来回把警方看向妻子的视线挡了个严实。
这次来的警察有两个,一个带着眼镜,一个没有。戴眼镜的警察注意到这点,侧身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
可男人立马尖叫着拦下,“不是你干嘛!我喊人啦!”
另一个来的警察似乎是新兵,他一身的血气方刚,还带着初出茅庐的莽撞。
他挺直腰板,走上前用胸口顶上男人,几乎脸贴脸,用同样的分贝回敬着:“喊什么,喊什么?啊!谁嗓门大谁有理是吧?”
男人瑟缩了一下:“谁,谁嗓门大了……”
“你,你嗓门大!说了多少次有人报案,让我们进去看看情况属不属实,你非拦着干嘛?”
听到这男人不乐意了,立马梗着脖子与他对视:“那我也说了很多遍了,没家暴,没自杀。”
毛头警察也不认输,额头顶上男人:“你说没就没!让我们进去看!”
“这是什么话?”男人心虚了一下,但马上眼轱辘一转就又大胆起来,“让你们说进就进,凭什么?警察就可以这样仗势欺人了吗?不分青红皂白听到一点假消息就跑过来兴师问罪的,小心我告你们私闯民宅!”
“嘿!”毛头警察不乐意了,他往回退几步活动筋骨,刚打算施展自己的雄风就被他身侧的警察拽住。
他不解地扭头,疑问道:“师傅?”
可他刚喊出这句就被捂了嘴,狠挨了一个脑瓜后他朝那人怒气一瞪。
“别忘了出警时你都答应过我什么。”眼镜男冷眼扫过去,见对方不吭声,严肃道:“王邵武。”
王邵武沉默半晌,最后低头闷声说了句:“Yes sir。”
“原来是新来的。”男人冷不丁插话进去,然后用轻蔑的眼神将面前的两名警察扫视一圈“怪不得。”
他紧接着像是一副谅解的口吻:“那你们可以走了,我们这报假警的很多,都是些闲得蛋疼的社会残渣,你们新来的不懂很正常。”
“呵。”
突兀的一声冷笑,那个看似很好说话的警察托了下眼镜,淡淡开口。
“没有,我不是新来的。这是我的警官证,你看一下吧,我叫周研,这块呆了有十一年。”他淡然地把证递过去,眼神里含着点微弱的笑意,看着像是嘲讽。
“这是我这个月第二次处理您家的事情了,小姑娘很可怜,我相信不是假警。”
“……”男人的话被堵住,一时不知还能做何解释。
周研接着开口:“您已经在玄关耽误我们近十多分钟了,如果还要继续妨碍公务的话,我们将采取强硬措施。”
男人跳脚:“你这是恐吓!”
周研礼貌回复:“是警示。”
“那你就去死啊——!!!”
突兀的女声尖锐响起从卧室传到了客厅。
“靠!”男人烦躁地跺脚,眉目之间满是对妻子这一行为的厌恶。
周研没有犹豫,扣住男人的手腕对王邵武说:“去看情况。”
“Yes sir!”
男人几乎是被摁住的当下开始疯狂挣扎,他仰着脖子朝外声嘶力竭地吼叫:“不讲天理啊!私闯民宅啦!!”
周研任由他喊,没捂嘴也没关门,毫无表情地看着。
看得男人一阵心虚,慢慢闭嘴。
*……*
王邵武跑到女孩门前,门缝只有两拳大小,他钻不进去,推了下没推动就准备踹门。
“门口闪开!”喊完他“轰”的一声将门踹开。
门后的母亲早早听到了推门的动静,急忙对女孩下命令,“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你不光要做一个白眼狼还要做一个骗子吗?既然报警说了那些屁话就去做实啊!”
眼见警察要踹门,她厉声道:“不是被打了几下就要死吗?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死我明天就把你打死!”
王邵武急忙冲进来:“谁喊的刚才。”
女人见此装作腿软的倒下,像是好巧不巧地倒在警察脚边。
王邵武没来得及扶她,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女孩身上。
女孩面色憔悴,嘴角青紫,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半个身子都在外面了。
王邵武不敢突然靠近惊动她,只是慢慢把手伸过去,“别做傻事昂,下来。”
突然他脚边的妇女开始发难,抓住他的裤腿就开始喊:“快点啊!!!要我怎么做啊你,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对我啊!”
王邵武紧张的满头是汗,只能尽力安抚她。
“知道了女士,我一定。”
“哈哈。”可是窗边的女孩突然笑了,她朝王邵武摇头说:“不是你。”
“哈?”来不及他细想,他脚边的妇女突然用很尖锐的嗓音疯狂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既然这样迫不及待,那就如你所愿。”女孩虚弱地喘息着,说完这句就松开了自己唯一的支撑点,仰头跳了下去。
!
王邵武几乎立马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开腿部挂件往窗边冲。
可是还差一点。
他毫不犹豫。
直接自己往下跳,可却被人抱住了。
王邵武回头发现是周研,接着便听那人怒吼道:“别犯傻!”
但王邵武顾不上了,他重新向窗外挣扎。
明明就差一点。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他是亲眼看着女孩掉到楼底。脑袋像西瓜一样炸开的,一时间……他完全失语。
只能张着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周研放开他,他才明白过来,跪在地上像孩童般哭闹。
而全程没有体感的秦莲偏偏在女孩跳楼时有了实体,失重的恐惧紧紧的包裹着她。
啊!!!
她在内心里疯狂尖叫着。
然后随着“咚”的一声轻响,她倒在了原先蹲守楼下的,自己脚边。
这种自己注视“自己”的感觉有点微妙。
但没有任何痛觉,秦莲只是感到自己正慢慢地飘起来,像是被风托起。
然后便看着“自己”僵硬的身旁站着一个半透明的女孩。
正是刚刚跳楼的那位。
但她好像看不见秦莲的灵魂状态,视线是越过“秦莲”直视着自己尸体的,她喃喃自语地说道:
“下辈子,我不要再来了……”
“如果没有被期待着诞生的话,如果没有被赋予理想的性别的话,我当初就应该用脐带把自己活活勒死的……”
那是一种极度懊悔的语气。
说完,她便渐渐散去,徒留秦莲一人的灵魂在原地飘荡,暗自痛苦。
*……*
又是一阵如同被电流击中的感觉,秦莲猛然睁开双眼,从医院的病床醒来。
她身上带血的衣服已经被脱下,整整齐齐叠在床头柜上。
汗水几乎浸湿了半个枕头,秦莲用手背抹了下脸上的泪水,视线瞥见那带血的校服,她愣神。
然后整个人膝盖蜷缩着,把头埋进大腿间,用发抖的声线一遍遍重复着说“对不起”。
把错都怪在了自己身上。
不应该放心,当时不应该让她一个人进去;不应该搭话,如果当时陪她的是她的朋友;不应该送她,早知道就把她留下;不应该报警,没这样做得话她今天根本不会自杀……
而她最最最不应该,不应该自以为是,不应该故作聪明地去讲那些屁话!
不应该、不应该,对不起、对不起……
秦莲一拳砸在床板上。
现在不应该有什么用!现在道歉有什么用!
她终于痛快的哭了出来,护士闻声赶来,虽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但还是安慰了几句。
秦莲充耳不闻,只是晃着脑袋反驳了对方好心的话语。
突然她看到了什么,眼神呆呆望着窗外,缓慢止住了哭声。
可以弥补,或许至少还有一个可以补救。